童年

《童年》写出了高尔基对苦难的认识，对社会人生的独特见解，字里行间涌动着一股生生不息的热望与坚强。它内涵丰厚，耐人寻味，为我们描绘了一个精彩纷呈的精神世界。

马西姆？高尔基（1868-1936），俄国有名作家，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奠基人，政治活动家，苏联文学的创始人。他出身贫困，幼年寄居在经营小染坊的外祖父家，十岁便开始独立谋生。他当过学徒和杂工，饱尝人间的苦难，底层社会成了他真正的大学。通过勤奋自学，高尔基于1892年发表处女作《马卡尔？楚德拉》，登上文坛。代表作品有《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海燕》等。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长着大脑袋、大眼睛，鼻子上皮肉松弛，平常特别有趣的外婆，此刻胖乎乎、软绵绵，穿着一身黑衣，她拉着我的手也在哭着，她的哭声像是经过了训练，像唱歌似的，她的哭声听起来像是在这里伴奏。她身子颤抖着，一个劲儿地拽着我，想要把我拽到父亲身边。因为感到恐惧并且有些难为情，所以我不住地挣扎着往她身后躲闪，不肯前去。
    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到过大人们像这样痛哭。外婆一直说着：
    “快去，跟你父亲告别吧！要不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不会再醒过来，亲爱的，他还年轻啊，不该在这个时候死啊！”
    我不懂外婆这样反复对我说这话的意思。我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稍好点儿，也只是能下床走路。那时候的父亲总是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照看着我。但之后，他就不见踪影了，然后由外婆接替他来照料我。那时的我，看外婆总是很奇怪。
    “你从哪里走到这儿来的？”我问道。
    她答道：
    “小傻瓜，我是乘船来的，可不是走来的！水上是不能走的！”
    她这番让人毫无头绪的话，简直太可笑了。在我家的楼上住着一些染了头发的波斯人，还蓄着大胡子；一个卖羊皮的黄脸皮小贩住在地下室里，他是个加尔梅族老头。有一点我很好清楚，在楼梯的栏杆上玩滑梯，若不小心摔倒，就会翻滚下去。他们就会糊弄人，这儿哪里有水呢？说话颠三倒四的，真是太好笑了。
    “怎么你总认为我是傻瓜呢？”
    “那是因为你这个小家伙有点儿多嘴多舌。”外婆笑着说。第见到外婆，我就觉得她格外亲切，就很喜欢她，因为她说话的语气总是那么和蔼可亲，就像唱歌一样。而我的母亲，每当她流泪号哭时，都使我心神不定，让我感到害怕。虽然我是靠前次见到外婆，但我现在很希望她能带我离开这儿。母亲平时总是很严肃，寡言少语的，让我倍感压抑。
    虽然母亲有一双强有力的手，长得很高，看起来很壮实，穿着打扮异常干净，然而现在，她的全身像肿胀起来了，头发凌乱，衣衫不协调，似乎她的生活中的一切都乱了套。看到她这个样子，我觉得很难受。还有她以前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贴着头皮，一眼望去就像个油光可鉴的大帽子。现在她的一半头发散下来，贴着脸庞垂在了赤裸的肩膀上；另一半头发则编成一条辫子，不时地摆来摆去，轻轻地扫着父亲那张看似沉睡的脸庞。母亲一直都没有搭理我，我在房间里站了很久，她甚至都没抬眼看一下。
    她一直在做着给父亲梳理头发的事，还不停地边哽咽边流泪。几个穿黑衣服的乡下人和一名巡警站在门口朝屋里望了望，那巡警不耐烦地喊道：
    “快点抬走！”    窗户上挂着一条深色的大披巾，代替了窗帘。披巾让风吹得鼓起来，恰如一张船帆。我想起了那次父亲带我去划船的事，我们玩着玩着，忽然一阵雷响，吓得我大叫。父亲笑了。他用双膝紧紧地夹住我，喊道：
    “没事儿，别怕卢，别害怕，没事儿！”
    这时，母亲忽然费力地站起来，但立刻就坐下了，仰面躺下，头发铺散一地。她双目紧闭，面孔铁青，也如父亲似的把嘴一咧，用令人恐惧的声音吼道：
    “快关上门！把列赛抱出去！”
    外婆连忙推开我，跑到门口，喊道：
    “亲爱的街坊们，不要害怕，不要大惊小怪，看在基督分上，快走开吧！这不是霍乱症，是女人临产。大家行行好吧！”
    我躲在箱子后面黑暗的角落里，在那里看到母亲躺在地板上，不停地蜷缩着，哼哼呀呀地叫着，牙咬得吱吱响。外婆不停地抚慰她，那声音听起来既亲切又快活：
    “为了圣父、圣子！忍着点儿，瓦留莎，圣母保佑！”
    她们在地板上折腾了老半天。母亲不止一次地站起身来，然后又躺下去，外婆像一个柔软的大黑皮球似的，有时跑到门外去，不一会儿又跑进来。后来，黑暗中忽然传来婴儿的哭声。
    “感谢上帝！”外婆说，“是个男孩！”
    随后，外婆点燃了蜡烛。
    我可能是在屋角里睡着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记得了。我记忆中可以连上去的其他的印象，是在坟场上荒凉的一角，下着雨，我站在粘脚的小土丘上，看着墓坑里。这时，父亲的棺材已经放进了底部有积水，还有几只青蛙的墓穴里。在父亲墓前，有我，还有外婆以及全身湿透的巡警和两个脸色阴沉的乡下人。暖暖的细雨像细小的珍珠似的，落在我们身上。
    我很害怕。母亲和外婆在父亲的身边爬来爬去，还不时地呻吟、呼喊着，来回碰着父亲的身体，但他一动不动，似乎还在笑。
    “开始封土吧。”巡警朝一旁走开，下令道。
    外婆用头巾下角捂着脸哭起来。那两个乡下人弯下腰，急忙封土，里面的积水被十块打得啪啪作响。那两只青蛙也跳了起来，沿着坑壁往上爬，可是很快就又被埋了下去。
    “你离远一点儿，廖尼亚。”外婆揪住我的肩膀，说道。
    我挣脱开，不愿离开那里。“真是拿你没办法，上帝啊。”不知外婆在埋怨我，还是上帝。她久久地站在那里，低着头，沉默不语。墓穴填平了，她依旧站在那里。
    那两个乡下人用铁锹重重地拍打着坟墓上的泥土。忽然起风了，细雨旋即随风而去。外婆牵着我，领我来到远处的一座教堂前，这里有许多深色的十字架。
    “你怎么不哭啊？”她领我走出墓地的围墙，问道，“你应该哭啊！”
    “我哭不出来。”我答道。
    “哼，哭不出来，这样可不好。”外婆轻声地说。
    这种事说来令人奇怪：我极少哭，哭仅因为受了委屈，而不是因为疼什么的。我哭鼻子时，父亲总是笑话我，而母亲却严厉斥责：
    “不许哭！”
    P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