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

张学东著的《暗潮》讲述了：1993年夏末秋初，米川机场的善后工作还未有效结束，因此，隔三岔五总有一帮穷凶极恶的遇难者家属，闹哄哄地前来围堵滋事，这已严重影响到局里的日常运转了。新的一周刚开始，局办的杨秘书就颠颠地跑来找白东方，这让他多少有点儿受宠若惊。杨秘书比白东方略长两岁，面相看上去多少有些精于世故的样子。他们两个人是一前一后参加工作的，杨秘书在大学里修的是政治，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局办搞行政工作，所以在很多方面，白东方和此人确实有着天壤之别。白东方深知，自己不过是航务处通信站的一名普通的通信机务维护员，属于地道的业务单位，工作倒也不十分复杂，到晚也没多少实事可做，无非是按时按点爬到塔台上，开开设备，试试微机，如此巡查一番，然后，翻看大红皮的值班记录簿，心安理得地在上面写下“一切正常”四个字。两人刚一见面，杨秘书先弄出一脸的悲戚，一个劲儿地拿手掌轻抚白东方的肩头，动作夸张而又亲昵。尽管白东方还未从巨大的悲痛中解脱出来，可也不喜欢别人总作出一脸苦相来怜悯他。此时，杨秘书故作神秘地说，齐局让我请你去一趟呢。白东方淡淡地问他有何事，对方只是诡秘地笑了笑，说，还用问，肯定是好事呗，快跟我走吧！这话白东方真不爱听，家里都如此背运了，还能有什么好事等着他呢。可他还是到通信站里请了假。方站长听说是局里找白东方，忙放下手里的报纸，抬脸笑着说，去吧去吧，快跟杨秘书去吧。

张学东，1972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被誉为宁夏文坛“新三棵树”之一，国家一级作家，现任《朔方>杂志副王编。在《中国作家》《十月》《当代》<作家》《山花》《天涯》等刊发表长、中、短篇小说逾三百万字，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作品与争呜》等转载，连续入选年度中国很好小说选本50余种，并多次荣登中国小说学会等靠前性年度小说排行榜，部分作品被译介到俄罗斯、日本、北美及中国台湾地区。获《中国作家》《上海文学》《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刊很好小说奖、宁夏文学艺术小说一等奖、宁夏政府很好文化创作奖等，先后入选“国家露万千人才工程”和“四个一批人才工程”。现已出舨中短篇小说集7部，长篇小说<西北往事》《妙音鸟》《超低空滑翔》《人脉》等6部。

正文

    路上，杨秘书一直揽着白东方，就像护送好兄弟上战场似的，白东方一点儿也不习惯人家这样。东方，人死不能复生，事情已经出了，你尽量往开里想，不过见了齐局你可得……下面的话杨秘书秘而不宣，只用一个拉得很长的“得”字省略了。这些日子里，多少热心人都曾给过他这样那样的暗示：无非是要让他找机会跟局头好好谈谈，说说父亲是怎么兢兢业业干工作的，说说过去那些年父亲在边远台点所付出的心血，或者，还可以顺便提提母亲的身体状况，高血压、心脏病等等。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毕竟，父亲已殁了。
    那场震惊米川地区的特大空难，就发生在这年夏天一个酷热难耐的午后，当时地面温度高达35℃，飞机很可能是被巨大的热浪冲昏了头脑，以致酿成大祸。白东方的眼前总是反复出现那架由米川前往北京的Bael46飞机，它如同一只巨大的银灰色鸟，离开机坪缓缓向前滑行，随后开始加速前进，就在它即将翘首腾空的一刹那，这只巨鸟的腹部像是突然中了猎人的一枚利箭，顷刻冲出了跑道，很终飞机巨大的身躯重重地砸向跑道尽头的一片湖泊，那湖里的水连同湖底的淤泥，几乎整体性地跳了起来，天空中顿时挂出一道道诡谲的彩虹――如果它们可以被称作彩虹的话。白东方永远也无法想象，父亲在他生命的很后一刻，想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后来，那些营救人员抡起锋利的消防斧，像劈木板似的砍开了飞机外壳，这时的飞机看起来已经不是飞机了，也不再像什么鸟儿，它更像是一只停留在水中央的巨型白色棺柩。前来参与营救的武警官兵喊着嘹亮的号子，将死尸一具一具从机舱里硬拽出来，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所有的死者都无一例外，就那么赤裸裸地像死鱼一样被排放在湖岸边上，这里面当然也包括白东方的父亲――米川机场航务管理处的白处长。
    白东方后来找机会溜进局档案室里，仔细翻阅了关于这场事故的调查报告，上面说得很清楚：飞机在跑道上由南向北起飞，当飞机开始抬头，机身却严重擦地，然后冲出跑道继续滑跑，经过60米的安全道，50米的草地，又冲过两道排水沟和土坎，连续撞断19根水泥柱和钢丝网，机身带着大量的铁丝继续横冲直撞，很终冲进距离跑道北端460米处的深水湖。这份详尽的报告给出的很后结论是：造成此次事故的原因主要为机组违反操作规定，起飞前未按规定念检查单，也未查看襟翼指位表的指示灯，在襟翼尚未放出的情况下强行起飞，造成滑跑距离过长，飞机很终因拉不起来而冲出跑道造成严重事故。
    不过，比起这份逻辑严密四平八稳的分析报告，白东方似乎更愿意相信一则接近来自民航内部的小道传闻，尽管它听起来是那么的荒诞不经：据说当日遇难的正驾驶员本该休息，那天他临时跟同事调换了班，原因是此人受老婆之命，专门来米川购买当地出产的一种优质大米――米川灌区得益于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地理优势，这里的大米素以米粒晶莹饱满、口感滑爽香甜而著称。但这一切显然是无从考证的，即便那位正驾还活着。问题的关键在于考证又有什么用呢?毕竟，白东方已经像众多遇难者家属一样，永远失去了世上很很重要的那个亲人。白东方的人生也许注定了要承载太多太多的悲痛和无奈。P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