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或童年回忆

乔治·佩雷克编写的《W或童年回忆》这本书中包含两个交替出现的文本；似乎可以认为，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共通点，但它们又错综复杂地彼此相联，仿佛任何一个文本都不能独立存在，仿佛只有从它们彼此的衔接中，从它们远远地投向彼此的光线中，才可揭示某个从未在这个或那个文本中言说而只在它们微弱的交叉处言说的东西。
其中的一个文本接近是想象出来的：那是一部冒险小说，是对一段童年幻想任意却细致的重构，它描写了一个被奥林匹克理想统治的城池。另一个文本是一部自传：战争期间童年生活的破碎叙事，缺乏探索与回忆的叙事，由零散的碎片、缺失、遗忘、怀疑、假设以及贫乏的小故事构成。位于旁边的冒险小说表现出一种宏伟，或者也许是可疑。因为，它开始时讲述一个故事，然后忽然间，又开始讲述另一个故事：在这断裂中，在这将叙事悬于不明所以的等待的裂缝中，存在着一个最初的地方，这本书正是从那里诞生的，童年时代断开的线以及写作之线都系于那些悬置点周围。

乔治·佩雷克(Georges Perec，1936-1982)是波兰犹太人后裔，在二战中失去双亲。作为当代拥有世界声誉的法语作家之一，他的作品集敏锐的观察、睿智的分析、悠远的情感和非凡的形式感于一身。除小说《物》以外，其代表作还包括自传《W或童年的记忆》、小说《消失》、《生活使用说明》等。

《精典文库 58 W或童年回忆》无目录。

    “您不明白？”好一会儿奥托·阿普费勒斯塔问我，目光掠过茶杯的上方看着我。
    “我得承认您的问题至少有些模棱两可。”
    “模棱两可？”
    “不止一个人，像您说的那样，给我取过名字。”
    “既然您认为有必要，那我要向您再明确一下我的问题；我不是指您的父亲，也不是指您家人或您周围的任何人，您可能从他们那里获得了您的名字，这是习俗，我想，而且还很普遍；我也不是指五年前帮助您获得现在这个身份的那些人中的谁，其实，准确来说，是指您现在拥有他名字的那个人。”
    “我拥有他名字的那个人？”
    “您不认识他？”
    “说真的，我不认识他。他是做什么的？”
    “我们一直想知道这个。这也正是我约见您的专享目的。”
    “我不知道我可以帮到您什么。我一直以为他们给我的证件都是伪造的。”
    “加斯帕·文克莱当时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他是聋哑人。他母亲卡埃希丽亚（Caecilia）是奥地利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歌剧演唱家，‘二战’时她来到瑞士避难。加斯帕是一个体弱多病的男孩，患有佝偻病，这种病几乎将他推进了的孤单中。每天，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蹲在他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无视他母亲或他的亲人每天送给他的豪华玩具，而且几乎一直拒绝吃饭。为了治愈这种让她绝望的虚弱，母亲决定带孩子作一次环球旅行；她觉得，看见新的地方，气候、生活节奏的改变可能会带给她儿子有益的影响，甚至可能激发出一种让孩子恢复听觉、开始说话的方法，因为给他看过病的医生都对这点深信不疑：他的聋哑症不是因为任何内部损伤、基因病变、解剖学或者生理学上的畸形，而可能是因为童年的心灵创伤。但很不幸的是，虽然已经带孩子看过无数的心理治疗师，关于这一创伤的来龙去脉大家还是一无所知。所有这些，您可能会对我说，似乎与您自己的经历没什么关系，也一直都没向您解释清楚这怎么让您获得了这个孩子的身份。要明白这个，首先您得知道，接待您的那个援助机构，既是出于谨慎也是出于稳妥，不会使用假证件，而是使用一些管理人员提供的真实的护照、身份证和印章，他们也是因某种原因获取了这些材料。凑巧的是，当时那个应该负责您案子的日内瓦官员在您来瑞士的三天前去世了，他什么都没准备好，可是您之后旅行中所有的计划、所有的转车地都已经安排好了。机构时间很紧。那时卡埃希丽亚·文克莱插手了这件事，她是这个机构的成员，甚至还是瑞士主要负责人之一。这样，为了解决当时的急迫，他们就给了您这张稍作修改的护照，那是卡埃希丽亚几个星期前为她自己儿子办的。”
    “那他怎么办呢？”
    “国际法自动承认未成年人可以与他的双亲之一共用一张护照。”
    “那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没什么吧，我想；他们可能安排好了一切，又为加斯帕办了一张护照。我想他们应该没想过有一天要从您这里再要回护照。”
    “那您为什么认为我可能和他们见过面呢？”
    “我有跟您这么说过吗？您还没等我说完呢：您到日内瓦的几个星期后，当大家都确定您安全了，卡埃希丽亚和加斯帕出发去了的里雅斯特，在那儿他们登上了一艘长二十五米的海船‘希勒梵德’（Le Sylvandre）号，那简直是一艘宏伟的巨轮，能带领他们穿过最可怕的台风。船上共有六人：卡埃希丽亚、加斯帕、郁格·巴赫东（Hugh Barton），他是卡埃希丽亚的一个朋友，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是船长，还有两个马耳他的海员，他们既是服务生又是厨师，再加上一个年轻的家庭教师安格斯·比勒格兰（Angus Pilgrim），他是聋哑教学专家。和卡埃希丽亚期待的相反，旅行似乎并没有改善加斯帕的状态。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有很少的时候才会答应去甲板上看看大海。如果阅读卡埃希丽亚、郁格·巴赫东、安格斯·比勒格兰，甚至还有那两个海员载泊（Zeppo）和费利普（Felipe）当时写的信——您待会儿就会明白为什么我会被准许看这些信——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了，只有一种令人伤心的印象：策划的这次旅行原本是为了疗养，却渐渐失去了继续的意义；越来越明显，这次旅行似乎只是徒劳，但也没什么理由半途而废；船漂泊着，被风吹着，从一边到另一边，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在这儿停一个月，在那儿停三个月，慢慢地、徒劳地寻找土地、小港湾、地平线、海滩、海堤，那儿也许会发生奇迹；最奇怪的还是，旅行越到后面，众人越是相信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大海的某个地方真的有一个岛屿、一个珊瑚岛、一个海角，在那儿一切都会发生，一切都会撕成碎片，一切都将变得明了，只需等待一个有些特别的黎明的到来，或者一轮落日，或者任何其他壮丽或微不足道的东西，鸟儿飞过，一群鲸鱼，雨水，乏味的平静，炎热白日后的昏沉。而且每个人都死死抓着这个幻想，直到有一天，在火地群岛经常刮龙卷风的外海，船只被突然刮起的龙卷风卷走，沉入了大海。”
    P29－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