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打不动地练习300遍
按照家族中的辈分,孙岩应该称张立文为“姑父”。答应做孙岩的钢琴老师,张立文的心情有些复杂:他疼惜这个失去光明的孩子,而真正令他无法拒绝的理由还是孙岩爷爷的嘱托——老人当时那恳切的面孔和话语深深地触动了他;只是,教一个看不见的孩子学钢琴又谈何容易?他甚至想不好该从何入手。
以老师的身份初次来到孙岩家时,张立文心中还没有一个成型的计划。活跃开朗的孙岩,用自己的小电子琴给张立文弹奏了一首儿歌《小螺号》。
“这是个充满灵性的孩子。”张立文想。虽然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渔人出海的场景,孙岩的琴声却能活灵活现地表达出“声声唤船归”的意境。孙岩快乐地给张立文弹奏了一首又一首曲子,都是他从广播里听后记下了旋律,然后又自己摸索着在小电子琴上弹奏出来的。一个失明的孩子,能够在音乐上无师自通,并且在音乐中找到了自己的快乐,这令张立文非常感动。
但是张立文依然没有把握能够教会孙岩弹钢琴——毕竟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乐器。他谨慎地建议孙岩父母暂时先买一架音色、音域稍好一些的电子琴(一架钢琴的价格对当时的普通家庭来说简直是天价),自己先试试看能不能教给孙岩一些基本功;这样即使不成功,至少也可以避免给孙岩家带来过大的经济损失。孙岩奶奶立即从自己微薄的退休金中拿出一部分钱来,给孙岩买了一架在当时极其名贵的雅马哈电子琴。
张立文决定就从最简单的音阶教学入手。孙岩看不见琴,只能靠手摸来了解琴。张立文于是手把手让孙岩感受琴键的弹性、黑白键的位置、八度的飞跃、手指位置的移动……
他用了一个最笨也是有效的方法来教孙岩识谱:一字一句把谱子念给孙岩,小节符号、重音、停顿等标识也都一字不落;然后手把手,让孙岩先练习右手的弹奏,熟练以后换左手练习,最后双手练习合奏。师徒二人就是这样一个句段一个句段地学完了一首首曲子。
质朴而认真的张立文,最初就是用这样一个尝试性的“笨办法”,为孙岩的学琴之路打下了坚实基础。实际上,在后来的求学过程中,孙岩一直沿用这个方法来学琴。
掌握了识谱的本领,孙岩可以突破生理上的局限,不再仅仅凭借记忆来学习和演奏乐曲。
几年后,孙岩掌握了盲文,他便用盲文记录下别人念出来的乐谱,然后自主地学习和练习。
二十年后有媒体寻访到张立文老师,请他回忆当年最初教授孙岩钢琴的经历。这位老人对着摄像机镜头深情地说:“回想当时能够为孙岩开启这样一扇音乐之门,让他的人生从此走出寂寞,我感到心安;看到他今天有了如此的成绩,我也感到欣慰。”
孙岩在弹琴方面的天分不仅体现在他灵活的手指和聪明的头脑,他的毅力和执著同样是这天分的一部分。仅仅几天时间,孙岩就能够熟练、快速地弹奏音阶;八个月后,他已经熟悉了乐谱的基本知识。
孙岩的聪明刻苦令张立文有了信心。在他的建议下,孙富强沙彦华夫妇花了将近五千元给孙岩买了一架立式钢琴。孙富强和张立文二人用平板车将钢琴吃力地推到单元楼下,引得邻里纷纷围观——在那个将电视、冰箱、洗衣机作为家庭主要开支项目的年代,用大价钱买一架钢琴回来,并且是为一个双目失明的孩子买的,这的确是个不小的轰动。
孙岩兴奋地用手指细细触摸着这架钢琴:整齐的琴键,光滑而有弹性;手指在琴键上飞舞跳跃,钢琴飘荡出美妙的旋律——钢琴特有的质感简直令孙岩着迷,他一下子明确地意识到:弹琴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事情,什么也不能替代它。
每首美妙的乐曲背后,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刻苦训练。对于孙岩来说,则需要付出数倍、数十倍于他人的努力。每支曲子,孙岩至少要经过三百遍的反复练习。
这样枯燥重复的苦功对于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来说着实有些难以承受。孙富强和沙彦华都需要工作,于是孙岩的姥姥便承担了监督的任务。
姥姥对这个失明的小外孙是格外偏爱和关照的。从小到大,吃饭时她总是把饭菜盛好单独放在孙岩的面前,从不让孙岩吃一口剩饭。老人还经常要求家人“一定要精心给孩子单独做些东西吃”。有时候孙岩询问时间,如果家人随口回答“七点多”这样模糊的话,姥姥听到后就会批评他们:“孩子看不见,要说清楚几点几分,怎么能含含糊糊的呢?”
然而在练琴这件事上姥姥又是绝对铁面无私的。因为练琴,孙岩的手指都起了水泡,磨出了硬茧。老人看在眼里虽然也心疼,但仍旧每日一丝不苟地数着火柴棒计数,绝不允许孙岩少弹哪怕一遍。
有时候孙岩会狡猾地弹奏半支曲子,就对姥姥说:“我弹完了!”
姥姥却也聪明,早已耳熟能详的曲子,究竟有没有弹完整,骗不过老人的耳朵。孙岩只好乖乖地重新完整弹奏。这使得孙岩能够偷懒的方法只有一个:快速弹。他飞快地将一支曲子弹奏一遍又一遍,尽早完成那雷打不动的三百遍后,就可以解放去玩耍了……
冬日的清晨,金色的暖阳刚刚斜入孙岩家的窗棂,祖孙二人就已经早早就座,开始了一天的功课。孩子的琴声叮叮咚咚,并不成调子。老人坐在一旁,一边手里不紧不慢地择着菜,一边侧耳认真地听着。孩子每弹完一遍曲子,老人就把桌子上的火柴棍从一侧移到另一侧。一百根火柴都挪到一侧后,老人又不厌其烦、不紧不慢地移回来……直到孙岩完成三百遍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