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之书

《逃之书》是二？？八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让－马？居？勒莱齐奥的一部关于逃离、冒险的富有诗意的作品。正如他所说：“我来自一个在全世界游荡的家庭，身上时刻有着要出发的基因。”《逃之书》主人公，年轻人奥冈仿若他的化身，在全世界游荡、却又不断逃离全世界。从柬埔寨到日本，从纽约到蒙特利尔、多伦多，南美，乃至香港、澳门，他冷眼观察这个世界：魔幻的都市，网络般的高速公路，沙漠，群山，港口，在肮脏的土地上死于饥馑的苦难人们。“我逃跑是为了找回世界，我狂奔是为了弥补行动的时间，但我看出世界比我逃得更快。

    在天上，云彩偏移，改变着形状，接二连三地变成鱼、蛇、松鼠、女人的乳房、城堡、基督的面孔、巨型变形虫。
    人们不动，纹丝不动，全速丢掉成千上万个动作。动作从人那儿出来，散落于世界各地，变为互相矛盾的漩涡。公共汽车是活跃世界的中央大发动机。在它的马口铁外壳内，机器不停地咕哝着，把力传递给电缆和齿轮。是公共汽车推动云彩前进，是它拉着树木并朝后边抛。是它用轻轻的摇晃来撼动山脉，闪电般地把海水翻进墙和田野撕裂的深处。
    公共汽车里的人对此毫无察觉。他们头枕着椅背睡觉，在颠簸中张开了嘴。他们被高速带向别的地方、未知的地点，在那儿他们将可以重新一动不动地生活。他们也许梦想着城市、一个接一个的居民小区、花园、喷泉。连同关着门、电视机嘟哝响的房间。连同电影院、轿车、教堂。比方这位，卡兰：明天，他妻子将等待他。她将铺上红花塑料桌布，给他端上一块跟土豆一起烧的牛肉。她不会忘记一瓶葡萄酒和葡萄干。或者，雷贝尔蒂。抵达后他将去终点站旅馆，刮刮胡子。然后上佛朗哥公司的营业处，寄送他买的发动机。他对面是莫妮？布雷盖。她的女友弗朗索瓦丝在帕帕奇诺街十五号乙等着她。再远些，右边，是穆罕默德？布迪亚夫，他去一家造船厂找工作。他脚边的黑色小手提箱里有几件衣服、一块发硬的面包和一些奶酪、几封信、一台半导体收音机，还有藏在一堆袜子里的皮夹，里边有他的工作证、二百五十法郎和一张在阿尔及利亚他家房前拍的全家福。但这一切并不怎么重要，不，这些无人不知。
    他不动，一直坐在绿色仿皮漆布座椅上，两手搁在面前的金属横杠上。他隔窗张望，眼珠随景色的移动而跳动。他贪婪地注视一切，仿佛本来少见可能再见到这些棕榈树，这些柏树，这些带百叶窗的房屋，这些红土丘陵，这些草丛。他望着这斑斑碎影，这林中的开阔地，试图辨识这些展示的符号。这是一本讲述没完没了故事的书，一张摊开的报纸。当然应该选择；不可能看到一切。必须窥视离奇形状的出现，电线杆杂乱无章的景象，太海令人目眩的闪电。突然，从虚无中出现一座房屋微白的整体，你必须看着它到来，看着它发疯似的螃蟹般横行；它变大了，露出脸经过，一瞬间，从脸上膨胀的窟窿里可以瞥见躲在阴影中的一些人形、一张桌子、一条狗、一条随风摆动的罗纱窗帘。他走进陌生的住所，从各个口子进人中空的房屋内。接着，狂风把他刮到远处，他重新坐到仿皮漆布座椅上，成为金属壳体的俘虏。一条隧道来了，像火车头似的猛冲过来。它凶猛地冲人山内，尽全力击打着坚硬的岩石。山外的平原一望无际，隧道立即在广阔的田野上伸展。接着出现了一个服务站，类似于耸立在水泥打谷场中心的一座白色庙宇。写在白旗上的红色字母Esso，ESSo，Esso，平台，闪闪发亮的汽油泵，开门营业、汽车横陈在一摊摊油里的加油站，一一朝他涌来。几个身着蓝衣的男人站在平台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公路。
    人们真的在逃，人们纷纷离去，仿佛一场大难迫在眉睫，将摧毁此地。这一点，他们是不知道的。没有人知道。男人、女人、树木、岩石、云彩，谁也不知道。不久，也许再过几分钟，这就会发生。天上将有难以承受的闪电，大地将变成火山，一个带电的亮点将覆盖整个地平线，渐渐增大，在山脉和大海上前行。不会有声响，只有一阵将把一切吹倒在地的风，和一股将熔化电视天线、烤干河流的热浪。那时大家都会死去。
    公共汽车开得更快了。金属板震得咔咔地响。车被所有碰到的障碍物摇晃着。它跟风一样快，跟天上纹丝不动的太阳一样快。轮胎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磨得发烫，大路好似激流，在车轮间滚滚向前。
    有桥梁、铁路道口、隧道、十字路口、车子歪向一侧时宽宽的弯道。有很深的下坡道，和掀起地板、把身体紧压在绿椅上的上坡道。发动机的呼噜声从不停止，壳体前部，司机在运动中尽全力握住方向盘。
    人们上哪儿去？有一天，在路的另一头将出现什么？哪座新城市，哪个平原？哪条无名的河，哪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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