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藏羚羊丛书

《雪白》由萧潇主编，是藏羚羊丛书之一种。《雪白》是一部短篇小说及散文作品集，描写了首批进藏大学生的生活及爱情等故事。作者以较简洁、朴实的笔法，叙述了那一代青年充满理想与激情，幻灭与绝望等思想。体现了作者对小说创作的理解与追求。

在路上
边 缘
茶 馆
城市歌谣
窗外是雨
垃圾场
澎波的鸽子
天边的孩子
县城
乡下大太阳
雪 白

    1
    我决定去泽当，是因为一个从小玩大的伙伴突然病故；关于他的死，我现在还不清楚，只知道他死在医院，后天便要火化，就是架起一堆好木柴浇上汽油烧了。想到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就要变成几把灰了，难受之余，更多了些感慨。那朋友叫王茂生，英俊洒脱，有一头自然弯曲得合乎国情的头发，身板匀称，就是坐着腰身也会挺得笔直。从我未成年起，父母几乎隔三岔五地要求我以他为榜样，从学习到待人，说得我心里不舒服。直到走上社会，他都很好得无可挑剔。去年元旦前，他还托人给我带来一面袋加查核桃，来人告诉我，他深得上司赏识，提拔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当时，我还想着这事如果传到已退休回内地的我父母耳朵里，老人家一定会动情地写封信来，絮絮叨叨的一大堆，也必定是我早已熟悉的言辞。我想他要提拔的事迟早会噪噪到我父母的耳畔。谁家的孩子咋样，是干休所的热门话题。无聊的老人们在用儿女的前程攀比，这是失去手中权力的老人在突然平等后**可以显现自身优越的手段。父母的信还没来，他就死了，死得有些离谱。在我极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后，便决定去趟泽当，去看看他留在人间的*后表情，或许能看出点与死亡有关的东西。如果他进太平间前没人打整他的面部，那表情肯定还在，我想一定是对死亡的惊诧。在我的记忆里，他几乎没得过病，也从未听闻他有什么潜在的影响生命成分的病根；尽管他不像我们好动，体育上却没说的，中学时他每年都在地区性的中学生运动会上拿名次，创下过据说至今没人刷新的百米跑纪录。我后悔没询问打电话告诉我这事的中学同学罗列。前一阵子，罗列跑到拉萨来联系单位，打算调离泽当，在我这儿住过几次，无非是想让我帮他跑跑关系；大概因了我混得不如意他才没开口，我也确实没这路子，不然这么多年还泡在企业里当差。他*终叹着气极不情愿地回泽当去了。罗列在电话那头一张口我便听出是他，脑子里随即闪出一堆安慰的词汇，没等我说出，悲痛的语调已从泽当送来了王茂生的死讯：“你能来吗？来吧，他还在医院，大后天火化。”我有一年半没见王茂生了。一年半前他从内地休假回来是在拉萨呆过几日，住我这儿。放下电话，王茂生的容貌便浮现在我的脑海，由此也勾勒出清晰的往事。在我们七年多的成长经历中。竟有这么多值得回忆的东西！
    2
    从拉萨到泽当仅两百公里路程，路况也好，坐中巴客车三个小时就能到。我一大早跑到客运站，赶上了头班车。八点半准时发车。车出站后，沿拉萨河从东往西行驶，转眼出了市区。路两边的杨柳刚绽出新芽，黄灿灿的，给斜着的晨光增添了生机。三月快过完了．庄稼地还泛不出新绿，大地和闪过的农居都是一抹灰暗的土色，偶尔也能听到牛叫。王茂生的不幸使我无心观赏窗外闪动的景致。这种枯燥的景致对我这个在城市里窝了很久的人来说还挺新奇，对于西藏大地的初春，我从未留意过。然后是一座小寺庙，再然后是曲水县城。车过曲水县城后，我只看见拉萨河从东向西涌动的水流。离雅鲁藏布江不远了。
    车过曲水的雅鲁藏布江大桥时已是十点，不到七十公里的路程车子竟跑了一个半小时。这种私营中巴总想路上多拣几个客人，跑不起来。拉萨河从这里融入大江，流向更远的地方。江水不大，江面平整得少有波澜，几条打鱼的牛皮小舟静止在江面上。过桥后，车子向东驶着。太阳已经高了，远处昏黄的土雾缓缓扩散，田野沉闷得令人发慌。这条路拉萨人都很熟悉，往前再走一阵儿就是贡嘎机场，一年半一轮回的休假使大家对这条道的大致情形有了印象。我的假期还有四个月就到了，自从父母他们干休所所在城市禁止节日里燃放鞭炮后，我就不赶着春节休假了；再说，冷兮兮的也没地方可去。我记着上次跟茂生约过一起回家的事，他家跟我家仅隔着一个花坛，炒菜声彼此都能听见。茂生究竟是怎么死的？应该是一次意外事故结束了他的生命，*大程度的可能是车祸。听罗列说泽当镇的出租车跑得比拉萨还疯。
    几个睡醒的四川人用几乎吵架的声调神侃，说的是不着边际的国家大事，还对海湾战争评述了一番，他们说得津津有味儿，像曾经到过海湾一样。这是巴蜀文化背景里的一大光点，他们总能把自己搞得乐乐呵呵。司机大概处于对四川人曲里拐弯的吵闹的反感，放出了音乐，是装腔作势的所谓纯情派流行歌曲。几位藏族妇女立即合着旋律唱了起来。她们的汉语在上车后露过几句，很生硬，歌儿却唱得一马平川。这类歌的天空真广阔啊。窗外和刚才没什么区别，柳芽萌发、大地沉寂，只是与公路相伴的河流有了名称上的不同，现在是雅鲁藏布江了。雨季时淹没在江水中的一些地方露出水面，上面也长着细密的江柳，偶尔能看见灰色的野鸭子在沙洲边缘的水里游走，如今这种动物学聪明了，对死亡的本能警惕使它们尽量远离人群。以前上小学时，学校操场上常落着成百只野鸭，无意问扔枚石子过去都可能打伤一只；野鸭肉质很粗，只有红烧了吃。茂生父亲有枝猎枪，老式的单管猎枪，散弹，杀伤力极大；通常沙弹是我和茂生一起铸。把汽车废电瓶的铅用铁锅化了，缓缓地倒进拌得均匀的那盒面糊糊里，面糊糊的稀稠决定着铅弹的大小；放会儿便一把把地把铅粒捞到水泥地上用脚踩住搓，小尾巴搓掉后便是上好的铅弹。那时，从秋季到第二年开春，茂生家可是顿顿有野味，*多的是灰鸭。茂生家的被子清一色都是自制的鸭绒被，这点让我妈妈羡慕得不得了；冬天棉被如铁时，她总免不了唠叨两旬。我父亲级别偏低，半大不小的，具体干事罢了，哪有闲工夫打猎。茂生的父亲时常给我们家送点野味，大多是我捎回家的。哎！茂生怎么会死呢？刚开始活人的人就这么死了，想着都让我感到不安。七八月份，就是我跟茂生约定休假的时候，公路两边该绿得多么好看，尤其是新抽出的柳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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