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社团女生

1.面试
    一切都从我大三那年开始。四月末的，我在餐厅吃完金枪鱼沙拉三明治后回到宿舍，想赶在下午《战争与和平》的课之前，看能不能挤时间洗一堆脏衣服。我把《战争与和平》叫做WAP——“啪”的意思（这可不是War and Peace的首字母缩写，而是个象声词，因为每次我把这本大部头书往桌上一放，它就发出这个声音）。穆拉夫教授的课实在有点深奥，所以我还想多花点时间温习一下笔记。那门课我勉强得了个B，要想获得我们专业的荣誉毕业生称号，这个成绩可有点玄。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要么等着洗衣服，要么挨到晚上冲出去买套新内衣。要知道，等一次免费的甩干衣服还不如一路跋涉赶到城里的GAP服装店来得方便些！我真的要抓狂了！
    可谁知道，那天下午，接下来发生的事既和“汰渍”洗衣粉不沾边，也和托尔斯泰毫无关系。我换下牛仔裤，还有紫红色蕾丝内裤（特地为星期五晚上约会穿的）。我抱着一堆脏衣服，正准备往外走，电话却响了。
    糟糕！可能是妈妈打来的。她好像有一种超能力，总能知道我什么时候在宿舍。
    我接起电话，“喂？”
    “你是艾米？哈斯吗？”
    “我就是。”我一边回答，一边甩着脚脱袜子。
    “今天下午两点，请你到学院大街七百五十号四○○房间来一趟。”
    我一看表，现在都一时三刻了！“你是谁？”
    “学院大街七百五十号，四○○房间。两点整。”然后，电话挂断了。
    我转身倒在那张退了色的沙发上，把背心和睡裤扔了一地。这通知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当然清楚是谁打来的电话。“羽毛笔和墨水社”是学校里有点名气的文学社团，各色三流小作家常在那里出没，有几个毕业后还真的成了作家，名气还不小。作为学校现任文学杂志的主编，我觉得自己进文学社十拿九稳，就像我的前任主编格兰达？福斯特那样。很简单，只要我在下午的面试中发挥正常就行了。
    我得去和格兰达好好谈谈。她也上俄罗斯小说这门课，应该很清楚我的课表，怎么还把社团面试安排在上课的时间呢？
    社团面试总是通知得很仓促。当然，他们一方面也想考验你是否能准时到达。我很纳闷，要是候选人没接到电话——譬如说，她正在穆拉夫教授的课堂里饱受摧残、昏昏欲睡，那社团该怎么办呢？
    洗衣服这件事只好先放在一边了，我赶紧冲进房间找一套合适的衣服。尽管面试只是一种形式，但我还是打算按照社团的规矩好好打扮一下（在这方面，社团还是挺讲究的）。我不知道把套装塞在衣橱的哪个角落了。我翻开滑雪外套，还有那身闪亮的丝绒连衣裙（二月份的时候，我穿着它去参加了七十年代主题的狂欢派对）。啊，终于找到了我的套装！一月份那几次实习面试我全靠它撑场面：穿着它，我在霍尔顿找到了一份复印拒绝信的暑假实习工作，那工作很好不错。面试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穿过它了。我仔细看了看，衣服上好像起球了，该好好清理一下，不过，不管怎么样，看上去还凑合。接下来我应该找一双完好无损的长筒袜。我在放内衣裤的抽屉里掏了半天，看到都是抽丝的或者破洞的。终于找到一双！天哪，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把穿破的袜子及时扔掉！（今天恐怕来不及了！）我还得剃一下腿毛，唉，没时间了，穿上长筒袜应该看不出来吧！
    一月份的时候，我换了发型，把一头浅棕色的长发变成了齐肩的波波头，还剪了层次。我确信那是时下流行的曼哈顿文艺青年的标志性发型。（可惜，是我搞错了。）这个发型有个很大的问题，剪了还不到三个月就没型了，我经常得拿个滚筒梳和吹风机折腾二十分钟才勉强弄出个造型。不过现在我可耗不起这时间，所以只好图省事，扎个马尾巴。
    我套上黑色的浅口皮鞋，穿过公共休息室。这个休息室带有早期哥特式风格。所有的寄宿制学院中，就数我们住的地方格局很棒。两个宽敞的单人间，中间是公共休息室，里头还有个很漂亮的壁炉（虽然已经不能用了），专享美中不足的是房间的硬木地板有点坑坑洼洼。我多么痛恨那些作孽的高跟鞋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门，我的室友兼好朋友莉迪亚？特拉维妮就推门走了进来，她抱着一大摞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看上去都积了灰），手上还拿着一杯旅行杯装的咖啡和刚洗完的衣服。瞧，莉迪亚就是比我有条理。她总是按时吃饭，按时做功课，按时熨烫裤缝。她俨然一副律师模样了！
    她上下打量着我，问：“羽毛笔？”
    我耸了耸肩膀，“除了它还有什么地方？”羽毛笔和墨水社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秘密社团，大型社团过去通常在一些庞大的墓地集会，而羽毛笔和墨水社只会在星巴上面的一个一居室小公寓里开会。
    莉迪亚点点头，转身把干洗袋搭在沙发背上。两天前，莉迪亚就是穿着袋子里那套精心熨烫过的衣服风风火火地出了门。接着，她对我说：“祝你好运！其实你也不需要我的祝福啦。每个文学杂志编辑不是都进羽毛笔和墨水社的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着？石器时代？”
    够了，莉迪亚自己还没告诉我什么社团在游说她加入呢。这件事让我有点不高兴，可我努力按捺着这种情绪。我太傻了，招募大会那天自然就会见分晓。她会被社团挑走（管是哪个社团），然后开始遵守社团的秘密规章。
    她从斜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做出庆祝的样子，高高举起一瓶芬兰芒果昧伏特加，“来吧！明天让我们喝酒狂欢吧！”去年八月，莉迪亚满二十一岁了。从那以后，喝酒狂欢就成为我们宿舍里每周的例行活动。（我是十二月满二十一岁的。）一瓶伏特加、两个酒杯、一小袋布拉奇软糖能让我们疯狂整整一晚。我偶尔会有一点小小的担心，要是我们两个进了不同的社团，这样的畅饮狂欢还能继续吗？要是每周四（所有的秘密社团都定在周四和周日集会）我们都有自己的社团集会，那怎么办？
    “太棒了！我都等不及了。先走啦！”我朝她挥手再见，走出房间，快步下楼，走进四月温暖的午后阳光里。康涅狄格州终于赶上时节，迎来了美好的春天。
    我知道莉迪亚肯定会被挑走。自从踏进校园成为一名新生的那一刻，她就打定主意要加入学校里有名的社团。她觉得只有走这条路才能让自己在校园里有所成就。我倒觉得这个办法有点老套，至少对我来说。现在又不流行二十年代的做法，安德沃高中或者精英预科学校的学生一毕业，刚进大学就会被品质社团挑走。校园里到处是背景相似的学生：白人，男生，家境富裕。
    在那个年代，要是你进不了那些有名的秘密社团，那就无异于永远无法踏进社交界。你将与华尔街上那些摆放着真皮家具的办公室无缘，也不可能去新港的假日小屋享受假期，甚至你的孩子也上不了埃塞特大学！
    不过，这些都是老黄历了。现在很多社团都开始招募不同背景的会员。翻翻花名册你就会知道，会员的父母做什么的都有。所以，毫无疑问，选拔大会那天，就算莉迪亚不是出身名门，她也肯定能被选进品质的社团，像龙头社、书和钥匙社之类的。不过有一个社团她肯定进不了，那就是年代很久、名气优选的玫瑰与死亡社团。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些被称为“掘墓人”的会员全部都是男生。
    至于我嘛，我申请的是羽毛笔和墨水社团。我这样做的目的，就像做其他事情一样，就是为了给我的简历添点分量。其实我早就认识校园里那些爱好文学的学生了，和他们的关系也挺近的，靠加入文学社团来促进彼此的关系实在没什么必要。我们看重的就是那个关系网，再有就是可以在简历上添上一笔。其实也就是这么回事，你主管过什么社团，获过什么奖，有什么背景，这些简历上都得一一列出。否则别人以为你一事无成，到时你的简历再怎么装帧精美，它还是像初次参加啤酒聚会的新生一样，不堪一击。
    学院大街七百五十号，就在这儿。我看了看表，还有九十秒。我气喘吁吁地跑上四楼，走进一间黑漆漆的教室。
    一个声音传人我的耳朵，“你迟到了！”黑暗中，有激光照着我。
    尽管什么也看不清楚，我还是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表，“我……”
    说话的阴影坐在离我很近的桌边，手里拿着一个亮亮的东西向我示意。我仔细一看，那上面闪着绿色的光束，显示的时间是两点零一分。“看看这个钟。你迟到了四十八秒。”
    “开什么玩笑！”我眯起眼睛，试图看清他的脸。我很纳闷，他们居然把教室里装的每个感应灯都拆了。我再仔细观察了一下教室四周，发现每扇窗户覆盖着黑布。教室里坐着十二个人，每个人前面都有一盏小阅读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