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记

 你熟悉自己生活的城市吗？我们对于生活的城市，常常会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所熟悉的不过囿于狭窄的空间，可能是城市太大了，更多的还是因为对于它的过去的无知。随着城市节奏的加快，我们也在逐渐丧失对于城市风物进行探索的耐心。南昌本土作家程维，以其“接地气”的写作将个人成长融入城市变迁，带领我们回归历史现场，见证一部南昌半个多世纪的城市发展史。那些消失的城市风物和逝去的人，仿佛透过了时光的尘埃，再度鲜活起来。  城市建筑的拆与建，迅疾如暴风骤雨，对待历史遗迹的粗暴行为，是对历史记忆的不尊重，而城市化带来的打造全新“仿古赝品”热，更引人深思。在本书中，随处可见作家对于帕慕克所言的“现代化带来的传统的突然缺失，以及身份丧失之痛”。“拆”，不仅在拆解属于父辈的时代记忆，也在不断拆掉新生代们的故乡，辗转于天地间，如水中浮萍无所依托。

作家程维将个人生命的成长和一座城市的变化，赋以生动的细节，美妙而忧郁，灿烂而克制，捕捉了南昌的流年碎影，从历史与人性的深处，回顾了南昌这座城市半个多世纪变迁的沧桑岁月。《南昌记》不乏诗人兼小说家对亲友人物命运的记叙探索，也有对城市风物的冷静观察，以独特的视角书写城市记忆；出自作家本人之手的多幅摄影作品，以光影呈现印在城市肌理上的痕迹，静谧中隐含着喧响，怀旧中蕴含着温馨，与作家的文字相互呼应，构成了更具张力、更加丰富的释读空间，为本书增添了多重魅力。

程维，诗人、小说家。1962年出生，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浮灯》《皇帝不在的秋天》《海昏：王的自述》《双皇》，诗集《妖娆罪》《他风景》《古典中国》，诗剧《霸王》《潇湘图》，散文集《画个人》《南昌人》《豫章遗韵》《水墨青云谱》等。获第八届“庄重文文学奖”，中华好图书奖，首届“滕王阁文学奖长篇小说奖”，第一届、第三届、第五届“谷雨文学奖”，第二届“陈香梅文化奖”，首届“江西省政府优秀文艺成果奖”等。作品被译为英语、法语、日语、塞尔维亚语等文字。现居南昌。

i序
001街道灰阑记
041棕帽巷记：一巴掌里有“江湖”
054城门内外：掌心的迷宫
095人与事
122南昌·慢
142饭局记
151一个人的南昌志
172砂霸
178拳师
184大叔
190保义
196遗忘记
206蚂蚁的记忆
219王的遗址
225私人史：流光片影
238城圈记
247老屋记：瑞金北路145号
282逍遥游
292我的高贵的山河
312黄昏显露出古旧的颜色
326城市，飞翔的石头
332阳光并不灿烂
339风吹过，纸上隐约见那——起舞回雪
354船长记
360光影或者：片段
370老街道：城市肖像
389城市的高度：失乐园
409后记：“唯有时间优雅如永恒的悲伤”——献给吾民吾城

     街道灰阑记 烟啊烟，莫烟我，且烟天上梅花朵。 ——南昌民谚 1 “我爱你，万恶之都。”波德莱尔是第一个专写巴黎的诗人，其诗是对巴黎的咒语。他一生在巴黎搬过四十二次家。算一算，我家在南昌也是搬得多的。搬家多，住的地方也就多。加上祖母、外祖母家住的地方，都与我的成长史相关。由此，南昌在我的生命中是和一些街道、一群又一群人捆绑在一起的。这也是城市人的普遍经验。在古代，用石灰在地上画个圈，称为灰阑。阑即栏，又隐喻为判官，这大概是来自元杂剧包公断案《灰阑记》。布莱希特有话剧《高加索灰阑记》，是受了中国元杂剧影响的。在城市里，街道是市民生活地带，一条条街道过去有明显分界，就是石灰画的圈子，人在里面生活着，街道的命运变化就是城市人生活中的优选改变，它庇护着人们，也审判着人们的生活态度。一座城市是宏观的，但对于个人经验绝对具体而微，否则就没有地气。我欣赏黑泽明的拍片方式，就是要接地气，他说拍武士，就要拍出他跑动时脚底下带出的灰尘来，那“灰尘”，我以为就是对“地气”优选的阐释。我想，黑泽明若在南昌，他就会拍那些老街旧巷，现在老街巷正在消亡。带走了多少故事，仿佛“消亡的罗曼史”。好在有些街巷还会出现于故人的深宵梦里，复活在话语中，在人们的记忆里反复浮荡，那似乎是城市的另一重活生生的空间。也是我们“看不见的城市”，却真实存在于人的生命血肉里。 记得美国老电影有《高加索灰阑记》，没看过，不知怎么，喜欢这片名。“灰阑”与其说是圈子、界限与审判，不如说本身就是低而卑微的存在状态。翟永明说：“我不属于战争，也不属于和平，我属于灰阑画就的地盘。”陈凯歌有本自传，里面有一章，叫“狂灰”，写人，写特殊年代的街坊熟人的际遇。 街道是一些成年人的脚，少年的奔跑与孩童的踉跄，杂沓、错乱，莫名其妙，像雨点，还有雨点一样落下的糖果——尤其是玻璃纸的糖，闪着透明的光和莫名的甜香——那些孩童，小小的身体，雀跃着，赶紧扑过去，在街道的石板缝里，抠出一只已然脏黑的糖，却一脸惊喜，仿佛获得了整个世界——这是我对街道的第一印象，深刻而有质感。 抢喜糖，是童年难忘的经历。记得羊子巷的老耷家，人员多，七叔八姑的，仿佛大家族，家里有人结婚，比别人家热闹得多。新娘进了门，就有家人用纸盒端着喜糖出来。撒喜糖的活，多由家里个高的人站门口撒，没个高的，就站门槛上，尽量往高处抛一彩色的、甜甜的雨，早已候着一伙伙等着抢糖的孩子，挥舞一双双渴望的小手。喜糖多是硬的，半软的米老鼠算高级的了，一般没几粒，能抢到，算中头彩。我等屁孩往往手脚并用，能在半空中接住的，往往是大孩子，我辈只能抢落地上的。瞄准一粒红纸糖，手还没伸过去，那糖就被一只脚踩住，其所有权已有了归属。只有悻悻然扑向另一粒，手刚扑上。手背便压了一只脚，狠劲抽出，一手污泥，所幸糖牢牢攥在掌心。两膝跪在一场污雨里也浑然不觉，爬起来，剥开糖衣，一泊鼻涕已搭过了嘴，品着胜利果实——那粒混杂着鼻涕味的糖果，方觉膝上的湿凉，衣袖全是污泥，却为回去少不得挨一顿训斥而忧心忡忡。 屁孩多无权参与闹新房，待人走光了，却趴在窗外偷看，对新郎新娘新婚夜里做什么甚感好奇。往往等人刚钻入被子，便在窗上弄出响动，惊得人好事未成，便做贼般仓皇蹿出被窝，趿拖鞋跑出来，惊惶喝问：谁？！屁孩拔腿，一轰而逃。次日彼此相问都看见啥了？调皮的会说看见了新郎的老二，更调皮的会说看见了新娘的白屁股。其实黑灯瞎火的，什么也没看着。 夏天，街巷水管破了，溅起丈高的水，白花花的，如开放的巨大雨花，就是屁孩的节日，光身子往水柱里钻，人挤人，懂事的，忙拿家里水桶来，不要钱的自来水啊！路边消防栓也会破，一次亲眼见，水压炸开铁消防栓，铁栓炸过街，幸好没伤到人。我却惊得一跳。 六十年代中后期，造反有理的声浪随着层层叠叠的在大街小巷滚动着的标语口号的大旗铺天盖地，红海洋既像巨轮，又像推土机，更像重型坦克车，几乎在碾压着整座城市。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