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

这部散文集《小屋》由“小屋”“洋鸡”“我的营子我的诗”等部分组成。这里有儿时小屋、也有儿时玩伴，更有儿时的记忆。作者把枯瘦的故乡晕染成悠远的诗意，把苦涩的童年描绘为富有喜感的画面，笑中带哭，苦中有乐。透过作者富有个性风格的文字，我们不仅领略到东北大地淳厚的风土乡情、童真童趣，更看到一种特殊岁月中成长的韧性和力量。

第一辑 小屋
小屋
姐妹五重奏
杏花灿烂
乡间路上的小铁梅
甜凉冰棍
“民”的写法
腊肉诱惑
断顿儿
棉靰鞡换书
第二辑 洋鸡
亲爱的小芦花
洋鸡
红花鸡绿尾巴
没有胡子的山羊
想念小野狼
……

     小屋 其实，小山一点儿也不陡，漫漫地，就伸到了小河里。我们的小屋就在阳坡上。一次，我跑到很远很远的南山上找太阳，没有找到，心里空落落的。回头望家的地方，奇怪，小山亮晃晃的。我们的小屋仰着头，迎着太阳，像一个坐滑梯的孩子，“哧溜”一下就可以滑到坡底，我吃一惊，掉头往回跑。心跳跳的，真怕小屋一个跟头跌下来，栽到小河里，被水冲跑。慌慌张张地跑下南山，跑过长满草的野地，不管裤腿被水溅湿了多少，冲到坡下，叉开双腿，张开两臂，牢牢地拦在那儿，于是，那小屋终于没滚下来。 那时候，爸爸在城里，妈妈带着我们就住在那小屋里，很像燕子筑巢，只是冬天从不飞走。 我爱我的小屋，爱那个装满整个童年的小屋。 门前有蓬车前草，我的小屋平平常常。几根长短不齐的木棒结成一个门，瘸瘸的，秫秸秆围成的篱笆墙，里面有一个肥沃的小园。进小园一抬头，就会发现有一只方方正正的大眼睛愣愣地望着远处，那就是我的窗口。窗口里面便住着梳椎椎辫的我了。能连贯记事时好像是六岁，哇哇叫的妹妹，吱吱响的摇车，一铺光光的大炕。那炕大得我可以拉着大铁勺满世界跑。地上站着丽个箱子，木呆呆的，绿色的鼻子，总也不会笑。北墙上一面拥满半边花的老镜子，里面有时糊里糊涂地出个小人儿，费了好大劲儿才弄明白那个陌生的小人儿竟是我。以后，便好坐在镜前照那排不平常的牙齿。我从小就会摇摇篮，像个职业摇篮家。两个妹妹相继在摇篮里长大了，能爬出摇篮直立行走了，我便结束了摇摇篮的生涯。摇哇摇，像奶奶摇纺车，“吱吱扭扭”，摇篮里躺着一点点儿胖起来的大线穗穗。 小小的心抗不住整日的寂寞了，小屋里招徕了几个小伙伴。我们震天动地地喊，扭荒诞不羁的舞蹈。炕抵抗不住便一块一块塌下去，墙上的土被“剥剥”地震落，我们笑得不成样子。也吹泡泡，圆圆的泡泡鼓大了，变彩色的了，好看丽的时候就破，我们怎么也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彩色的幻想有时飞到窗外，飘飘而去，我们就雀跃着，心莫名地喜悦。邻居的三儿偷过我的饼干，不知怎么的，我们竞成了好朋友，搂着头，商量着怎样把我们的墙壁通开。胆子好大，竟拿着凿子“乒乒乓乓”地在墙两面凿开了。小屋“嗡嗡”着，沙粒“扑扑”地掉，像大片眼泪，我害怕起来，扔了凿子，跳到旁边。洞终于没砸开，墙壁倒像缺了两颗牙齿，豁豁着，怪吓人的。 常常地，光着脚扒着窗子往外望，外面的世界勾走了我的魂儿。光溜溜的小河里泥鳅鱼多得要爬出来了；皱皱纹的田野里躺着流甜汁汁的秫秸秆；悠忽忽的南山，软绵绵的白云，诱惑得我烦躁极了。渴望的心急急地盼着妈妈的身影出现，急急地盼着打开瘸瘸腿的大门，我便像一发炮弹射出来，从妈妈身旁挤过，鞋子踢踏踏，伸长脖子喊三儿，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冲出小屋，才觉得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新鲜，样样叫我好奇。我只知道一个劲儿拼命地跑，拼命地飞，拼命地喊，拼命地笑。真的，我已不愿理睬小屋了，小屋也渐渐变得陌生起来了，我竟想摆脱小屋的羁绊了。喜欢久久地泡在小河里，用水把耳朵堵住，好听不见妈妈唤我回家的声音；紧紧地伏在能盖住头的草丛里，偷偷地窥视妈妈来回寻找我的身影，怨怨地想，我为什么要有名字呢？ 唉，小屋啊小屋，梦里我变成小鸟要飞了，你却系在我的翅膀上，好沉好沉。 野野的心散在外面了，妈妈却想拢回来。于是，我认识了那个坐在屋南角的神奇的箱子，爸爸的书就睡在里面。妈妈在晚上端起书读给我听，我出奇地安静了，竟像小绵羊一样偎在妈妈身边，任那比小河水还好听的声音缓缓地流进心里。真好听啊，书里的故事好远好远，在南山那边呢；书里的世界好大好大，比小屋外绿草地大多了，三儿从来都听不到的。妈妈不在家，我久久地蹲在打开的书旁，痴痴地想那故事。后来，认得了一些字，就囫囵地吞读那些书了，一本一本，一遍一遍，那些厚厚的书美丽极了。屋南角那个箱子仿佛涂上神秘的色彩，心被紧紧地拴住，小屋变得满满的。 哦，小屋，我竟舍不得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十一岁那年春天，屋前的车前草蓬起嫩绿叶的时候，小河融融的，田野香香的，爸爸来接我们了。 我们要到南山那边去了，小屋。车卷起一股烟，泪扑簌簌地掉。窗子方方的眼睛愣愣地望着我，小屋，小了；瘸瘸腿的大门还在傻傻地踮着脚，小屋，远了。 我长大了，小屋老了吧？小屋没有滑下那个山坡，我的童年却从小屋里钻出来了。哦，小屋小屋，我深深怀恋的小屋，你知道吗？外面的世界大极了，我真想变成一只蜗牛，把你背到背上，去逛逛大海。 P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