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Y教授谈心

塞利纳这部以访谈录形式写就的作品，可谓法国文坛的一道奇景，其中塞利纳本人、全球知名出版人加斯通·伽利玛和法国文坛的一众作家悉数亮相。作者借助主人公塞利纳与虚构的Y教授在公园里的一席谈话，讲述了自己的创作和文学风格，口无遮拦地嘲讽伽利玛，抨击作家和批评家，当然最主要的是烘托了塞利纳自己，这位“在法国文学即将衰落之际终于横空出世的天才作家”。 在《与Y教授谈心》中，塞利纳式的幽默与反讽，以其特有的嬉笑怒骂的方式呈现给世界。这部精巧的作品事实上毫无保留地揭示了塞利纳文学创作的秘密，即如何捕捉口语中微妙的情感色彩，并使之实现在文学写作中。本书让我们看到了一个隐藏在作品背后的真实的塞利纳，看到这位法国文坛上曾备受争议和排挤的作家，暗地里怎样和法语较劲，怎样努力从璀璨的法国文学星空中发出自己的独特光芒。

路易-费迪南·塞利纳（Louis-Ferdinand Céline，1894—1961），法国20世纪有名小说家。生于上塞纳省，当过商店学徒，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入伍受伤，战后入大学攻读医科，毕业后参加国际联盟医疗调查工作。文风犀利，文体独树一帜，被誉为“法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代表作有《茫茫黑夜漫游》《死缓》《一座城堡到另一座城堡》等，其中《茫茫黑夜漫游》1932年出版时震动法国文坛，获法国雷诺多文学奖。

译序
与Y教授谈心

     事实明摆着，书店生意萧条，危机十分严重。千万别信什么十万册、四万册的印数，什么四百本样书。弥天大谎！哎呀，唉，只有“桃色刊物”尚能维持，《祸不单行》《面无人色》还能穷对付。实际上，书卖不出去，情况严重。电影，电视，家用商品，小型摩托车，二马力、四马力、六马力汽车，极大地损害书市。一切都“分期付款出售”，你们想想，还有“周末”，还有长达两三个月的假期，游江渡海，优哉游哉。不过，对不起，小小的个人收入也就花光了，甚至负债，弄得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没得，怎么买书呢？买辆旅行汽车还罢了，买书干吗？书可以借阅，大家通融通融，一本书至少经20至25人之手。面包或火腿要是也可这么分享，那该多好呀！一片火腿由20乃至25个消费者分享，该是多大的奇迹呀！如果说面包的增殖效应令人神往，那么图书的增殖效应，即作家劳动的无偿性，则是活生生的现实。这样的奇迹居然在“你抢我夺的场所”若无其事地实现了，或者通过阅览室等形式客客气气地实现了，如此这般，不一而足。无论哪种情况，作者只好束紧裤带。这是主要的。作者被认为享有一份可观的个人财产，或一笔某个大党提供的年金，或发现了不吃而能活的秘诀（比核聚变还厉害）。况且，凡是享有特权的、拥有大量股息的人无一不斩钉截铁、郑重其事地向你们宣告：唯有贫困方见天才。艺术家应当受苦，不是受一点点苦，而是尽可能多地受苦，因为艺术家只有在苦中诞生。痛苦是艺术之师。（基石先生语）更有甚者，众所周知，监狱对艺术家没有任何坏处，相反，真正艺术家的真正生活仅仅是长期或短期地跟监狱捉迷藏；断头台尽管样子可怕，而且专候艺术家，可艺术家偏偏乐此不疲。一切逃脱断头台或枪决木桩的艺术家出狱之后都被认为是捣蛋鬼。既然艺术家鹤立鸡群，好出风头，那他受到示范性惩罚是正常的，自然的。沿街窗口全部高价出租给观看刑辱的众生，让他们真挚地目睹艺术家受极刑的折磨。协和广场人山人海，连树上都栖满了。只在杜伊勒利公园中央留出一大块空地，以便让人更清楚地看到艺术家脸部的怪表现。施刑者用一把小刀慢慢地、悠悠地割他的脖子。这是小丑的下场，世人所等待的小丑下场。倒并非因为他当了乌龟，强颜欢笑，脸部尴尬，而是因为人家把他捆绑起来，绑在支架或车轮上受刑，任他号叫四五个小时。这也是作家所面临的下场。作家也是小丑嘛！当然哕，他逃不过人们为他设下的狡猾、下流、伪善的陷阱。或由大的、小的学会出面，或由教区出面，或由政党出面，给作家提供庇护，但所有的庇护都不牢靠，不可抱有幻想。所谓的“庇护”，所谓的“保证”，都没有好结果，甚至那些持有三四张“证件”的作家也毫不例外。呜呼，跟魔鬼签协约，签订一个失败一个！ 总而言之，如果仔细观察，你们将发现许多作家手头拮据，却很难找到一个出版商在桥下过夜的，岂非咄咄怪事？那天我跟加斯通谈起这些事，加斯通·伽利玛略知一二。关于我，他认为我应当想方设法打破沉默，因为沉默使我大吃其亏，但打破沉默，出头露面，让别人承认我的天才，谈何容易。 “得了！”我叹道。 “您不肯冒风险！”他下结论说。这话虽不算责备，却不是滋味。加斯通当然称得上文学资助者，但他也是商人。我不想使他伤心，便风风火火寻找机会显示“冒风险”的才干。请想一下，我是搞科学的，曾勘查过“风险”的范围。我立刻明白，所谓“冒风险”，首要的含义是上电台，得把其他事情先停下来。上电台结结巴巴讲一通，豁出去，讲什么都行，但要把自己的大名重复一百遍，一千遍，诸如“大泡沫肥皂”，“无刀片剃须器”，“天才作家伊利西”。如法炮制，如出一辙！扔下话筒，离开电台，你得立刻叫人把你拍成电影，详详细细把你的初生期，你的青春期，你的成熟期，你的任何一点点变化，都拍成电影。拍完电影，打电话，把所有的记者叫来，向他们介绍为什么把你的初生期青春期成熟期拍成电影，请他们乖乖地把这一切付印出来，然后再请他们给你照相，而后刊登，而后诉诸舆论，见诸报端。我想到自己可能陷入可怕的语言混乱，为这辩护为那颂扬，孰是孰非？况且，精通广告的朋友们干脆给我泼冷水，说千万使不得。 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