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莫里斯·谢赫的青年时代 1920—1945
埃里克·侯麦,原名莫里斯·亨利·约瑟夫·谢赫(Maurice Henri Joseph Scherer),1920年3月21日出生于图勒。其父亲家族来自阿尔萨斯,家族的主要分支过去居住在莫尔塞姆以西20公里处的斯蒂,位于孚日山脉脚下,上莱茵省的丘陵地带。自19世纪中叶以来,当地男性多从事手工业,经营葡萄酒生意或从事兵工业。往前追溯,历史更悠久的传统行业是马蹄铁匠,例如莫里斯·谢赫的祖辈。家族的次要分支居住在洛林地区,分布在摩泽尔省的萨兰堡和拉夫里姆博尔之间。1870年法国战败,阿尔萨斯—洛林并人德意志帝国,谢赫家族中为数不少的爱国天主教徒移居法国境内。莫里斯的祖父劳伦·谢赫(Laurent Scherer)是一名兵工匠人,在位于苏亚克区的国家兵工厂找到工作,从此定居图勒。他的妻子安托瓦内特·维埃勒(Antoinette Vialle)是一名洗衣女工,出身于土生土长的图勒家庭。德西雷·安托万·路易(Desire Antoine Louuis)是劳伦·谢赫的独子,生于1877年,1914年复员后在市政府做办公室主任,一直是家中主要经济来源。1919年母亲去世后,德西雷与让娜·玛丽·蒙扎(Jeanne Marie Monzat)相识并结婚。让娜比他小九岁,是科雷兹一户人家的小女儿,她有三个姐姐,祖父在圣默克桑有一座农场。让娜的父亲1850年生于图勒,在财政部担任公证员,他们与谢赫家住在同一条街。
图勒生活
婚后不久,两人买下一座老房子。房子地势很高,俯瞰科雷兹河岸,典型的17世纪末风格。两个儿子就在那里出生,莫里斯生于1920年,雷内则是1922年。这是个中产阶级家庭,相比于出身普通的父母一代(父亲来自手工业家庭,母亲来自农业家庭),谢赫夫妇的社会地位有所提升。及至长子莫里斯出世,德西雷-谢赫已年近四十五,身体孱弱,性格多虑易躁。他在政府做普通文职,担任手工业及商业局负责人,因此妻子无需工作,可以全心抚养两个儿子。“我们家算不上富有的资产阶级”,雷内·谢赫(Rene Scherer)说:“不过我们有点家财,有栋房子,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最关键的是非常传统。这个家庭没有复杂历史,也未被卷入历史漩涡。”谢赫家的传统结合了天主教的行为规范和清教的道德影响。图勒的政治风气一贯温和偏左,对激进社会主义的支持延续到1940年代。生活在此的谢赫一家倾向于保守主义,但从没有特别倾向。他们的观点有正统主义的印迹,尤其在政治和宗教方面。在家庭文化方面,他们受日耳曼文化影响,然而有1870年遭受占领的耻辱记忆在先,理性层面上反对德意志帝国,这种抵制态度及至30年代恐怖政权上台后又转移到希特勒身上。尽管如此,父亲德西雷还是因为姓氏当中的辅音而受到流言攻击(译注:谢赫姓氏Scherer含有sch,该辅音常见于德语名)。人们控诉谢赫是“普鲁士”,甚至称他是潜入省政府的“内鬼”。这在昂热·拉瓦尔(Angele Laval)的笔下曾有记载,她是图勒有名的告密者,1920年代写过一大批匿名信。亨利-乔治·克鲁佐(Henri-Georges Clouzot)后来以此为原型拍摄了影片《乌鸦》。
谢赫夫妇十分关心两个孩子的未来,为他们的教育倾注了很大精力。蒙扎家的三位姨妈(让娜的姐姐们)个性很强,她们都是私立学校的教师,大姐和二姐在圣玛丽一贞德小学教授法语,三姐在赛维涅小学任教。“马蒂尔德姨妈”年纪最长,她是地区协会负责人,又负责《回声报》的专栏,在当地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年纪最小的姨妈有三个女儿,雷吉娜、热纳维耶芙和伊利亚纳。三姐妹和谢赫兄弟关系十分亲密,既是表亲,又是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玩伴。
这个小家族的成员都住在巴里埃尔街95号。这条坡度很陡的小巷位于教堂前面,他们的房子背靠山丘,共有六层,门面较窄,外墙刷成白色,两侧各有一座风格与之相同的房子。两位单身的姨妈住最上面两层。底层的门面是一间鞋铺,从店面往上数,底边两层住的是谢赫一家四口。中间那层,也就是四楼,打开门就是屋后的小花园。园子分为三个不同高度的圆形平台,覆满绿植。院墙之外,一条小径往市镇高处延伸,再走一会儿便到莫里斯和雷内就读的埃德蒙-佩里耶中学。莫里斯于1940年代初写下一段文字,描述这条上学的路“不经由埃斯基罗尔桥也能越过科雷兹河,爬上对面同样陡峭的坡地……”大房子里面逐渐堆满两个男孩的玩具和物件。他们共用一间卧室,把屋顶阁楼变成玩耍场地。无人照料的花园杂草丛生,也是兄弟俩共同度过青少年时期的重要场所,很早便激发了他们对自然的兴趣。往房屋前面望去,脚下是科雷兹河,对面山岭上树木茂密,森林一直延伸向远方。埃里克·侯麦后来回忆道:“小时候,我家紧挨着河,岸边有个码头,旁边有块地,过去是耶稣会社区[……],我们称为‘废墟’。住在周边的小孩经常去这片‘废墟’玩耍,尤其是‘混小子们’。因为在这座市镇上,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之间存在微妙的差别:虽然他们的房屋挨在一起,但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能分辨出来。我知道资产阶级家里地板是打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