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 中国短经典

重庆文学奖得主、实力派作家宋尾构建迷宫般的短篇，谜底就是人心 用十个短篇，勾勒烟火重庆的精气神

本书收录实力派作家宋尾新近创作的十个短篇小说，包括《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大湖》《礼拜一闭馆时刻》《那些荒芜的雨滴在夜里明亮极了》等。作者是生活在重庆二十多年的湖北人，他既可以从内部又可以从外部观察山城重庆，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蜿蜒的山城小巷、萍水相逢却能袒露心声的陌生人，迷宫般的小说，描摹的就是人心。

宋尾，诗人，小说家。1973年生于湖北天门，现居重庆。著有长篇小说《完美的七天》《相遇》，小说集《奇妙故事集》等，曾获第七届红岩文学奖，第七、九届重庆文学奖等。宋尾，诗人，小说家。1973年生于湖北天门，现居重庆。著有长篇小说《完美的七天》《相遇》，小说集《奇妙故事集》等，曾获第七届红岩文学奖，第七、九届重庆文学奖等。

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
大湖
礼拜一闭馆时刻
我们的清晨
那些荒芜的雨滴在夜里明亮极了
两个人住
找狗的人
一个没有准备的地方
下汉口
聋哑人集会的地方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睡到中午醒来。一直到下午四点前，我始终在房里待着。我看了一会儿书，看了一会儿电视——一台金星牌的十四时黑白电视机，不知我妈是从哪儿弄回来的旧货。下午不可能有什么吸引人的节目，如果没有球赛重播的话。于是我躺回到床上，胡思乱想。我记得当时我还剩了三支红梅烟，我把它们并排搁着，夹在一本过期《家庭》杂志中。几乎隔一阵我就要翻开杂志，看看它们，然后把杂志合上。我不能不保持应有的谨慎，我还要指望它们支撑我度过这个下午。如果烟抽完了，而这个白天还没结束，我想这会是比悲哀本身更悲哀的事情。至于晚上？那是晚上的事。我很少操心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因为“接下来”显然不是我能决定的。再说那时我妈也该收摊回来了，拖着那辆沉重的板车，上面满满八个蛇皮袋里堆积着她人生的全部，总共一千多册书。她靠出租别人的故事为生，可她自己的故事连一行都占不了。不过她多少会带回另一点我需要的东西。比如，一点零钱。她厌恶我抽烟，但仍然会给我一点钱，就像她接近不知道我会将这钱拿去买烟一样。这种逻辑很奇怪。有时——比如现在——我很盼望她早点收摊，似乎她能带回另一种更昂贵的玩意——希望。只是很多时候，希望也不受我们自己控制，而只能是一种礼物。刚刚翻到的那本杂志里一个大人物是怎么说的？“生命的馈赠”，对，是馈赠。 我重新将《家庭》杂志翻开，踌躇着该不该现在就开始抽掉其中一支烟时，楼下突然传来了海棠的叫声。他是在喊我的名字。在他的声音里我听出了一丝喜气。我妈说得对，穷是掩藏不住的。喜气这玩意也是。 海棠的叫唤让我在浑噩中突然感到一种振奋。不管怎么说，有朋友来是好的，这是大概半个月以来第一次有朋友来找我。而且我想他烟盒中的烟至少会比我多，而且我还可以先抽他的。这是一个机会。当你穷的时候，几乎是没有什么可失去的。 “又在摊尸啊！”他在下面挤眉弄眼的，“下来。” “干吗？”我站在阳台，脸冲下面。 “下来唦！”说完他缩回脖子，走进到屋檐下的一团阴影里。 我回到房间，在床沿下找到了一个踩瘪的空烟盒，把杂志里那三支红梅烟收进去，小心地塞到枕头下面。然后下楼。 他好像已经等了半辈子。眼皮儿翻着，极不耐烦地拉着我就走。“妈的！像个婆娘一样，磨叽磨叽，”他压低声音，“小鸥来了！” “小鸥？”我不得不疾走才能跟上他的步子，“在哪？” “在汽车南站，还带来两个女的。”他得意地冲我挤挤眼。 “两个？”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没有。清清楚楚是“两个”。 “两个！”兴许是兴奋的缘故，他的眼睑比平时更加肿胀，“我们要发财了！” “你有钱没？”他话锋一转，“我身上钱不够。”但是也没说具体有多少，干什么不够。 呃，于是我花了一点时间向他解释我为什么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但这显然不值得解释。当然我也看出来了，他之所以来找我，除了兴奋，也揣带着某种“希望”：比如我能在哪弄到一些钱以及除此还能做些什么。 “那——” 他简直不相信还有人比他更为拮据，于是换了一种方式，让我负责吃饭问题，“你去找个馆子呗！”他理直气壮，“我刚买了一包烟。” 我认真地想了想，告诉他已经不可能再有哪一家餐馆会蠢到同意让我继续赊账了。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南湖菜市场的大门外。我们现在要去南站接小鸥跟她的两个姐妹，但我们所有的口袋里都没装一分钱。 “那怎么办？”他愣了一下，骂道，“我×，你怎么穷得渣都不剩？” “你还不是，荷包里连灰都没得！” 我们带着某种绝望和焦躁交织的心情，在菜市场石牌坊下情绪激昂地互相攻击，直到我们所有女性家人（包括死掉很久的）都被羞辱了一百遍。但我们很快发现这毫无意义，而且也不允许我们继续这样斗嘴皮子——他的BP机上又来了一则信息，她们等了很久，已经等得极不耐烦了。如果我们再不到，她们就准备乘长途车去其他地方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选择了一项：“住宿，我来解决。”至于吃饭，我提示说：“你看南湖这里有没得熟人？” 他眼前一亮。 我就知道他会马上想到自己的那个技校同学，陈亮。他就在南湖城管执法中队，办公室离这不到六百米。 我在原地等着，海棠去了一刻钟不到就跑回来，手里捏着一张十元纸钞。“搞定了，他说没问题，晚上吃饭他安排，”他咧着嘴，“妈妈的，有姑娘还是好使啊！” 我们坐上一辆麻木（电三轮），她们在汽车南站——只隔着不到十分钟路程——就像某种巨大的希望伫立在那里。 P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