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知道的春天:人生卷

《中国实力派美文金典(人生卷一个人知道的春天)》(作者赵应艳)是“中国实力派美文金典”系列中的一册。
《中国实力派美文金典(人生卷一个人知道的春天)》收录了《眉眼中间有颗痣》；《夜来幽梦忽还乡》；《故乡的槐花》；《此一时彼一时》；《吾家有女“后”》等文章。

台阶/蒋蓝
月光下的父亲/蒋蓝
猫/陈毓
古树与凌霄花/陈毓
为了加速，让我们减速/刘世芬
寻找阳光/房雅铭
天空要自己飞上去/澜涛
从三轮车夫到作家：水到绝境是飞瀑/澜涛
下雪了 ，做孩子/涛声
离开/天下
就算拼尽所有力气/安石榴
平安之夜/任林举
奇异的分裂/任林举
打碗花儿/任林举
家乡的路/—路开花
总让你赢的那个人/一路开花
六千步的长度/一路开花
穷孩子富孩子/李兴海
少年错/李兴海
他的心里只有舂天/马朝兰
美在意志/徐铮
……

    浅青色的砂岩，整齐而挺括，这一段长台阶是我每天的必经之路。粗大的石栏杆上有一些粗糙的雕刻。走在上面，甚至还能隐隐感觉到有一股威严的意味，只是台阶的尽头并不通向高楼大厦，只是联结一片民居。
     酒喝得太多了，走上台阶心跳立即加速，就反胃，就头晕，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喘气，我突然觉得，这段台阶少说已经走过几千次了，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台阶的具体数字。好奇心一起，就决定数一次。哦，一共是38级。
     这事很快就忘了，有时在深夜路过台阶时，我会想起来，哦，台阶有38级！
     有一天，朋友来我家玩，酒足饭饱以后，我送他出来。站在台阶顶上俯瞰周围的夜景，我们谁也不说话。我对他说，这段台阶共38级，我们闭着眼睛走下去。这是小孩的游戏，但我们还是决定，在酒意中完成这个发泄精力的捉迷藏游戏。
     其实闭不闭眼睛都是一样的，反正四周漆黑一团，偶尔夜雾飘过来，使砂岩表面的石英闪光，就像一袭丝绸旗袍从梦里滑过，让人心惊。我们走到了台阶的底部，是37级。朋友顽皮地望着我笑，“你说是38级，多半是你喝酒喝醉以后的算法吧。”我呵呵呵地答应着，觉得有点儿邪门儿。
     把朋友送上车，我退回到台阶前，决定再数一次。此时，两旁的石头栏杆已深深陷入黑暗，像两根倒向沼泽的枯树。我一步一步向上走，脚下踩到了滑腻腻的东西，我没有去分析是什么，也许是蛇吧，我继续往上走，如同在棉花堆里穿行。
     39级！是39级台阶。
     我知道以前错了，酒精制造的幻觉总是闲适而愉悦的，你无法在酒精的指挥下学习算术，也无法回想更复杂的往事。我双眼迷糊，跌跌撞撞回到家，倒在沙发上，就进入了无边的梦乡。
     恍惚记得《39级台阶》是出自希区柯克之手的经典影片，悬念在39级台阶上铺排，然后在金发美女以及理性推论之间峰回路转。一切冒险勾当不再有一个目标，不再是为了维护一种生活方式，这一切都是由所谓的“麦克古芬”理论引起的。哦，“麦克古芬”是经常被希区柯克本人以及评论家提起的大词，意思好像是：一个话题或某一个简单的意念，可以生发出纷繁多姿的悬念和情节。它们是难以捉摸的鬼魂，从未被人目睹并规定过，所以，它们永远不会暴露，因而就越发危险！
     如今的有产阶级很实惠，巴不得希望自己的脚下出现与电影情节吻合的场景，可惜的是，他们经常踩到的台阶上，并没有刺激的导火索，往往只有卫生纸或狗屎。我不是小资，所以即使踩到40级以后，也不会遗憾。
     记得在一本阴阳书里见到过，台阶级数的设计受阴阳观念的左右，多是阳数(奇数)，按清代的规制：公侯至三品官宅第之台基高二尺，四品以下至庶民者则高一尺，折合起来，前者为三阶，后者为一阶，就符合阳数的规矩。于是，就有文化了。民间建筑的台基高度，常因实际需要而调整，倘若不巧出现偶数，则将台面加人计算，反正要把级数改成奇数。但这是古礼，在这个渴望纵情的年月，芝麻开花节节高，天天上一个台阶，哪里还管什么奇数偶数！你走得进庙堂和金库，就不怕下地狱。
     现在就是流行醉酒，要醉得死去活来找不着北，就像前一段时间流行偷情和同居一样，男人们总是忘情投入的。昨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又喝得脸色发青。我强忍越来越强烈的反胃冲动，好不容易分手了，谢天谢地，我坐到了台阶上，开始剧烈呕吐。最后，就瘫倒在台阶上，似睡非睡。
     四周很静，蟋蟀偶尔发出尖利的呜叫，就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白铁皮。砂岩冷澈而平静，以一种无边的坚硬展示石头的本质，这让狂跳的心脏平息下来。我站起来，开始向上走。我决定再数一遍台阶。
     我掰着指头一级一级地数，并且大声报数，绝对不能让未知的事物从指缝漏走。每喊一个数字，就像抓住了一个无名的东西，予以验明正身，像石头上的錾子痕迹，使无名的石头无法逃脱被命名的历史。
     终于走到顶部，是35级台阶。我的汗水已经濡湿了衣服。
     我逐渐感到了一种恐怖，一种对自己丧失了信心的不安情绪开始弥漫在空气中。那些淡白色的夜雾越来越浓地堆积在台阶上，就像一个安静的迷宫。
     我必须再数一次。不然的话，晚上是无法入睡的。我往台阶下走，一二三四，就像小孩子那样天天向上，但我却是一路下滑。五六七八，好像回望着经历过的女人。但是我绝对不能走神，绝对不能旁逸斜出。为此，我用脚重重踏响黑石头，企图一步一趋，脚踏实地。脚被台阶反弹得发痛，我忍着，数到30级时，我向下一个目标迈进，我要摸着石头过河。但3l级台阶是虚无的，是个陷阱，使得我在数字的悬崖一脚踏空……
     我跌倒在台阶下，几乎闭过气去。天空的星星还很明亮，看起来像鬼火。
     连滚带爬地回到家，妻子见我鼻青脸肿，以为我打架了，我说是撞鬼了。请她做件事，就是打着手电筒去数台阶。妻子的眼光十分奇怪，什么话也没说就出去了。我躺在沙发上，脑袋涨得厉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大头鬼。
     妻子回来了，一脸严肃，看了我足有半分钟，说：是37级台阶。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