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象似的群山

扬·纳欣贝内，法国水彩画家，他在法国和意大利度过童年，然后移居美国。曾就读于纽约视觉艺术学校，后来进入加利福尼亚大学学习摄影和绘画。迄今，他已为四十多部文学作品绘制插画，曾荣获意大利博洛尼亚儿童书展插画大奖、美国插画家协会金奖。目前，他和妻子生活在法国南部。

黑猫
海上扁舟
白象似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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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打小脾气温顺，与人为善。我心肠太软，以至于同伴们都把我当笑柄。我特别喜欢动物，我父母对我一味放纵，给了我各种各样的宠物。我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它们身上，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喂它们吃食、抚摩它们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嗜好也与时俱增。进入成年，宠物成了我主要的快乐来源。对那些特别钟情于一条忠实、聪颖的狗的人，我几乎无须费心解释我从宠物身上得到了什么性质、多大程度的满足。有人时常体验到徒有虚名之人不值一提的友谊和不堪一击的忠诚，倒是畜类无私和带有自我牺牲精神的爱，令其刻骨铭心。
    我很早就结婚成家，并且高兴地发现我的妻子跟我志趣相投。她观察到我对家庭宠物的特殊偏好，便不错过任何机会，弄来那些最可爱的品种。我们养了鸟、金鱼、狗、兔子、一只小猴子，还有一只猫。
    这只猫特别大，非常漂亮，全身乌黑，绝顶聪明。说到它的聪明，我妻子(她内心里颇有点迷信)常常提到古时候的流行说法，认为黑猫都是女巫伪装的。她的话其实并不能当真——而我提起这件事，也只是因为正好这会儿想了起来。
    普卢托——这是猫的名字——是我最喜爱的宠物和玩伴。我独自一人喂它，我在屋子里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我甚至得费好大的劲儿才能阻止它跟着我上街。
    我们的友情持续了好多年，这期间，我的脾气和性格——由于酒魔作祟(提起来我就脸红)——急剧变坏，每况愈下。日复一日，我越来越忧郁，越来越急躁，越来越不顾别人的感受。我常常对妻子恶语相向。最终，我对她施以家暴。我的宠物，当然啦，也感觉到了我性情上的变化。我忽视它们，甚至虐待它们。然而，对于普卢托，我依然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虐待它。而对于兔子、猴子，甚至狗，我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当它们想要跟我亲热或者无意中挡了我的路时，我就对它们拳脚相加。我的疾病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大(有什么疾病能比得上酗酒成瘾啊)，最终甚至连普卢托(它现在老了，难免也有点乖戾了)也开始尝到我恶脾气的滋味了。
    一天晚上，我在城里常去的地方喝了酒，醉醺醺缃回到家里，幻觉中那只猫故意躲我。我抓住了它，它害怕我打它，就用牙齿咬伤了我的手。我立刻怒火攻心。我再也不认识我自己了，我原来的灵魂似乎一下子逃离了我的躯体。杜松子酒在作祟，一种比恶魔更肆无忌惮的歹念渗透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我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把袖珍折刀，抓着那可怜的畜生的喉咙，狠狠地把它的一只眼睛挖了出来！在写下这个该死的暴行的时候，我脸红，我颤抖，我浑身都在燃烧。
    早晨，一觉醒来，宿醉产生的怒火已然熄灭，我恢复了理智——我为我犯下的罪行感到半是恐惧，半是悔恨；但这充其量是一种微弱且不确定的感觉，我的灵魂并未受到触动。我又陷入到狂喝滥饮之中，很快把做过的一切都忘了。
    与此同时，那只猫慢慢复原了。的确，它那眼睛被挖掉的眼窝，看上去挺可怕的，但它似乎一点儿都不再感到痛苦。它像以往一样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但是，可以预料的是，只要看到我走近，它就会靠前惊惶地溜走。我当时旧情犹在，看到这个曾经那么爱我的动物，现在明摆着如此厌恶我，一开始也感到悲伤。但是这种感觉很快让我恼怒。然后，仿佛要把我推向最终的、无可挽回的毁灭，那个叫作“执拗”的幽灵出现了。关于这个幽灵，哲学上无从解释。然而，就像我确信灵魂的存在一样，我确信那种执拗是人类最原始的冲动之一，是不可分割的基本官能或情感之一，决定着人的性格。有谁不曾一百次地发现他在做一件可耻的事情，或一件愚蠢的事情，就因为明明知道不该做却又偏偏做了呢？我们不都有一种永恒的倾向，全然不顾我们很好的判断，却偏要跟法律对着干，就因为我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种叫作“执拗”的幽灵，我说，给了我致命的一击。灵魂中有种深不可测的渴望，渴望自寻烦恼，不惜违背本性，为错而错，促使我继续并最终完成了对那个无辜的畜生的伤害。一天早晨，冷血的我，把一个绞索套进那只猫的脖子，把它吊在了一棵树的树枝上。吊它的时候，我流着泪，心里非常痛苦地谴责着自己。吊死它，是因为我知道它曾经爱我，是因为我感到它没有给我伤害它的理由，是因为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在犯罪，是在犯一个死罪，会危及我不朽的灵魂：把它搁在——如果真有这种事的话——最可敬、最可畏的上帝那无限的仁慈都够不到的地方。P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