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军事文学选粹

《2019年军事文学选粹》收入了2018年发表在《解放军文艺》《人民文学》《青年文学》等刊物的有代表性的军事题材既有经典军旅作家朱秀海、徐贵祥、邓一光，也有中生代作家陶纯、陆颖墨，还有新生代作家西元、王棵、卢一萍等创作的中篇小说、短篇小说、长篇小说节选，所选作品题材涉及广泛，内容有深度，无论从思想性、艺术性，还是可读性来讲，都极具代表性。

洞中
石头剪刀布
永不妥协
在阿吾斯奇
颪乧
长跪大别山
金钢
红霞飞
一碗海鲜面
根
耳中刀
刘月湘进疆踪迹史
燃烧的铁
人，或所有的士兵（节选）

     洞中 ／王凯 整个晚上，我起来了能有二十次。从夜里十一点到早上五点多(墙上的挂钟为证)，我从床上不停地爬起来只为了干一件事，就是去按门边的电灯开关。一、三、五、七……次是开灯，二、四、六、八……次是关灯。那是个老式开关，塑料按键像被烟熏黄的牙齿，又小又硬，非得用大拇指使劲摁下去，才能听到嘣的一声脆响。 嘣，灯亮了。嘣，灯灭了。灯亮着没法睡。灯灭了也没法睡。每次关掉灯躺回床上，我都认为这次应该能睡着了。我当然知道，这间值班员休息室本质上只是一间地下室而已。军校放暑假时去北京玩，和同学在西客站附近的地下小旅馆不是住过好几天吗?那些肥大的蟑螂我平生所未见，睡觉前总得把被子抖上几遍，但不也照样睡着了吗?刚到机关帮助工作的时候，不也在窗户贴着地面的半地下室睡过好几个月吗?相比之下，这里的条件要好得多。白色的制式单人床平整结实，躺在上面不会嘎吱叫。床单和被罩也是白色的，带着股洗涤剂的香味儿，显然是刚刚换过。没有窗帘缝漏进来的光，没有车声和蝉鸣，对我这种睡觉很轻的人来说难道不是最适合不过的吗? 道理上是对的，可就是睡不着。关上灯只一会儿，异样的感觉便出现了。你会发现周身的黑暗并非虚空，而是一种随着纯度提升而不断变化的物质。有点儿像氧气，以五分之一的比例掺杂在空气中便适合呼吸，要是纯氧的话反倒会让人中毒。越来越紧致的黑暗不动声色地裹紧你，令你皮肤刺痒，呼吸困难。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在黑暗中缓缓下降，一直贴到你的鼻尖，冰凉、潮湿，带着股土腥味儿。你后背紧贴着床板，已经无处可躲，仿佛只要轻轻一动，这巨石就会轰然坠落，把你压成一张红红白白半透明的薄膜。在这样具体的压迫面前，我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完蛋了。那你怎么办?这时候你得思考。你得努力让自己理智起来，反复劝慰自己这地方其实安全无比，即使世界上最优选的侵彻战斗部和延时引信都无法将它摧毁，连核武器也不能。但对于黑暗的古老恐惧正源源不断地从你心底涌出，就像一个电影里演的，无数黑色甲虫正从法老的棺材里涌出，然后将你吞噬。在这个生死攸关的节骨眼儿上，你不得不横下一条心，嘴里发出“嘿”的一声低吼，猛地将双手举向空中，将悬于头顶的巨石一把推开。动作要领是手臂竖直与肩同宽、五指并拢掌心向上。尽管此刻你类似于生活在海底午夜区的动物，身躯扁平、皮肤惨白、毫无视力，但谢天谢地，你总算知道黑暗己被你看不见的双手给捅开了。 巨石消失，黑暗重新归于虚空。这时候，我就得坐起身，下床去开灯。“嘣”!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已经老化，两头有些发黑，需要努力地“咝咝”闪几下才会亮起来。黑暗在瞬间融化，不过并未消失。它们像残雪般收缩成了桌椅下面的几片阴影，伺机卷土重来。 坐在床头，看着对面墙上的挂钟。自从昨天傍晚进洞，我没事就在看这只钟。我没有手表，便宜的我不愿戴，贵的我买不起。手机则留在了洞口的铁皮柜里。刷完门禁卡去存放手机时，旁边那个抱着自动步枪的卫兵一直盯着我。他看着也就十八九岁，却拥有一副信不过任何人的表情。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把我那个不太灵光的备用手机带进来。虽然洞里没有信号，但小小的屏幕起码可以制造出些令人心安的光亮。 灯光把看不见的巨石顶回了天花板后面，我感觉好了些。可开着灯怎么睡觉呢?我只好又拿起床头的书来看。这是一本我平时用来催眠的书，十分枯燥地讲述了漫长的历史，一般情况下我看不了两页就会昏昏睡去。不过这个晚上我开了十来次灯，每次开灯后都需要在灯光下看看书来平复适才的恐惧，所以一晚上居然看了十好几页。书中的每一页都记载着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事情，可抬头看钟，却只过了几分钟或十几分钟。钟是白色的，正对着房门，下面靠墙放着一张白色的三屉桌。桌角上有一红一白两部电话机，红色是直通总机的供电单机，白色则是可以拨号的程控单机，不过它们从来没有响过。桌子左边有两只白色铁皮文件柜，桌子右边就是我这张床。除了地面，值班室从墙壁到陈设几乎都是白色的，也许是想营造出一种宽敞明亮的观感，问题是我已经发现了它天然的缺陷。 没有窗户。没有始终变化着的自然光。我当然清楚这是为什么。我正处在一条深入地下的战备坑道，头顶是一座很高的山。具体高度我不知道，当然，就算知道我也不能说。我只是在对照着挂钟的指针，想象此刻的天空是什么模样。平时，宿舍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总从微白到金黄，而午睡起来则会变得苍白，一直到傍晚的昏黄，再到变成被城市灯火映红的夜色。不管何时，你都很自然地顺着时间漂流，蜿蜒起伏。而眼下，只有一成不变的白色灯光。由于灯管的问题，光线显得有些混浊。这里没有了淡入淡出的昼与夜，有的只是黑与白，关灯和开灯。时间从二十四进制变成了二进制，而我需要慢慢地适应这个全新的算法。 走廊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我站在门口，怀疑自己看错了时间，又回身去看墙上的挂钟。六点左边一格。九点下面两格。要是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