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症

《倒退症/成都作家新力量》是90后作家杨斐创作的短篇小说集，共收录了10篇风格相似的短篇小说。作者秉持着“希望小说可以变样子”的写作初衷，在这些短篇里描绘了众多“陌生物”和“非常事件”，诸如惊险万分又立马落幕的瞬间，不可挽回的片段，梦的集合，怪物的由来……通过这些短篇呈现出众多不被记录的侧面，从而映照出世界的另一部分真实。

杨斐，1994年生，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大学期间开始尝试小说写作，曾获香港“第六届全球华文青年文学奖”小说组亚军。小说作品见《青年作家》《上海文学》《青春》《西部》等刊。

我因羞怯而杀人
记梦学会
中缝追踪
关于电影《佛的创世记》
一件不可挽回的事
凡·高的耳朵
一次游戏里的谈话
童
凭空
孤岛上的妻子

     我能想象外面已经炸锅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自己都没料想到。大概人在午后容易犯罪，尤其是那种灿烂的秋日光明下。 有一个装模作样的记者进来说要采访我，他一脸痛惜和严肃，意思是要我讲清楚为什么我要平白无故杀了我的父亲。 虽然对他的相貌和语气都厌恶至极，但我也只是低头不说话。这大概让他有所误会，让他以为我满是悔恨和痛苦，所以他才充满着莫名其妙的底气，一个劲地用话怼我。他甚至还故意找好了镜头，让画面里充满了弑父少女的落寞和悔恨，声音内容则是他代表社会对我的种种拷问。 为了让这个记者在他的职业生涯中绊一跤，也为了让外面的人不再自信满满地胡说八道，我决定以书面的形式讲一些可说的事情。我只有一点要求——不要自以为是地把这封书面内容当作“供述”。 众人热议的无非是一点：当天下午我和我爸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妈至今都在反复问我这个问题，她趴在我身上咒我骂我，声嘶力竭，恨不得把我撕碎，同时，她又时不时向我确认——我爸真的是我推下楼的吗？ 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或许真的像我妈说的那样，我爸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我不可能杀害我爸，我大概是被吓蒙了才精神恍惚地说人是我推下去的……说不定是这样…… 午后的时间漫长无望，谁说得清发生了什么。 我不久前参加了一个面试，面试官问我：你人生中遇到过什么坎坷。你又是怎么应对解决的。我面露难色，表示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追问，那难过的时候呢？我怎么告诉她人真正的难过都是无端的呢？我没法告诉她我在阳光灿烂的午后突然就感受到了难过。当天吃过午饭，我妈照常出门去打牌了，我和我爸留在家里。我妈放假的时候每天下午都以打牌消磨时间，这并不意味她是个麻木的懒妇，事实上，她勤劳善良，对我温柔。每天上午她都认真快乐地煮饭、打扫，我们家是离不开我妈的。 我吃得很饱，仰躺在窗边的沙发床上休息。电视还没关，播放着尚未结束的午间法制节目。我妈出门前说不用急着关电视，听着电视声音反倒容易睡着。我爸这时已经坐在角落的电脑桌前了，他背对着我，弓着身体。 秋天容易下雨，也容易阳光灿烂，就是那种不烫不烧的光，晃得满眼都是，让人无所适从。 我朋友约了我下午出去玩儿，但是她并没有说明确的时间，也没有再联系我，这种事总是让我不免心烦。我是那么一个人，一旦跟人约了出门，在那之前的所有时间就全算是废的。等待出门的漫长时间就好比在等死，尤其在这不乏温馨恬静的午后阳光中，我感觉一切都没有必要进行。 越是在这种时候，我爸越是能显现自己的讨厌。他本身是个万事不操心的人，但是某方面深沉的性格让他有着与自己的作为极其不相称的焦虑和心急。他问我跟人家约的几点，什么时候出门。这不是他的问候，而是他的催促。我读初高中的时候，每次出门赶校车他都要催，在那之前的一切准备事项他都漠不关心，一旦说到出门，他就像疾病发作一样开始慌忙催促。他引导出一种气氛：全世界都在等我。而如果全世界都在等我，那就是十分可耻十分令人心慌的事。 以前我妈常说我爸神经质，我只把那当作吵架时的气话，现在想想那不无道理，我妈显然比我更早地、更长久地体会过这一切。 遥想小时候，我对我爸是又怕又厌的。当时我小，我爸也年轻，“怯懦”在我的脑子里还没有概念，所以我只体会得到我爸的凶狠。与我妈的温柔和耐心相比，我爸是个极其暴躁的人，在他身上没有一点小孩子能体会得到的温存。我小时候瘦小得很，吃饭很成问题。一旦我妈让我爸洗碗，他就用手紧抠着碗底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嘴里挤出咒骂的话，好像这一切都怪我。我不愿回想那时我有多紧张多可怜，我爸一性急起来简直像是发狂的神经病，他看起来不受控制，不论是他的眼神、牙齿、腮帮还是手……他会颤抖着捏起拳头，用中指骨关节最生硬凸出的部分磕我头顶，他边敲边咬着牙说恨不得在我脑袋上打个洞把饭灌进去。 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