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闪耀地层

《繁星闪耀地层》，是一部以煤矿工人的生活工作状态为背景的长篇小说。作者黄静泉深耕大同矿区数十年，对煤矿人有着深入细致的观察。全书共6章，但气势相连，血脉贯通，全书对煤矿工人有着极为细腻的描述，尤其是他们的家庭生活，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他们工作的艰辛，表现出来的坚强、坚守更是可贵。在这部小说里，可以找到做人的胆气和品质，可以看到担当和责任，不失为是支撑人类继续下去的一种力量。

黄静泉，祖籍山东，1957年出生于山西大同矿区。1975年高中毕业，插队大同云冈村，返城后当过建筑工人，后来从事医务工作。系山西作协会员、中国作协会员。曾在《黄河》《长城》《雨花》《山东文学》《山西文学》等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一百余万字，有小说和散文被《小说选刊》《散文选刊》选载，出版小说集《走向远方的河》等多部。曾获“赵树理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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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一夜长于百年 晋北矿区的山是秃山，山上没有树。山体裸露着惨白的岩石，一如巨兽的惨白骨架。远远看去，那些山峦仿佛是一只只巨大的骆驼，矗立在蓝天之下、大地之上。 世世代代居住在矿上的人家都要搬迁了，这里就突然乱了起来。 山塌了山裂了，山区里的房子也裂了缝，山坳里的河也枯干了。豆青记得刚到矿上的时候，山下的河是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芦苇绿油油的随风摇曳，野鸭子成群成群地钻出芦苇丛，嬉戏在河面上。到了冬天呢，那条河又是一条明晃晃的冰河，美丽的冰河。多年以后，豆青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回忆起来，很惆怅。群山东面的平川里建起了矿工新区，老太太就要去住新楼房了，心情却一下子沉重起来。其实矿上的人早就想走了，房子裂得吓人，家里的地上塌陷出菜窖一样的黑窟窿，黑窟窿望不到底，拿手电照，黑洞洞的照不见底。人们恐慌地说，睡一夜，恐怕第二天连人都找不见了。人们早就盼着离开这里了，可是现在真的要走了，心里又涌起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人们泪眼兮兮地看着歪裂的房子，唉声叹气，又对这困苦肮脏的矿区难以割舍了。那些用片石垒起的房子，都是人们亲手建造的，在里面居住了多少年，扔下就走，还真是有点舍不得。起初，有一两户人家开始搬家的时候，很多人围在旁边看，看什么呢？看别人是怎么一下子就搬走了，一下子就和这里永别了？后来，满山满坡的人家都开始争先恐后地搬起家来。整个矿区的搬迁，不是三户两户人家的搬家，那情景是庞大混乱。乱哄哄的人们往大车小车上装东西，往拖拉机上装东西，往马车牛车上装东西。收破烂儿的人扯开嗓子叫唤着，那嘶哑的喊声在乱哄哄的场面里很疹人，好像在叫魂。满山满坡到处都是丢弃的破烂，好像战争就要打到这儿了，人们准备逃难一样。 豆青的儿女对母亲说，全矿的人都搬了，您怎么一点儿都不提搬家的事儿呢？真是急死人了。老太太不说话，眼里流露出忧郁哀伤。自从儿女们大了以后，该娶的娶该嫁的嫁，年轻人都离开矿区，到别处去了。儿女们并不是不管老太太了，是老太太不愿意走，所以就一直住在山坡上的老院儿里，独自过日子。遇到节假日，儿女们就来矿上探望老人，给老人家里的两口大水缸里续满水。水是从山下挑上来的。儿女们最厌烦的就是到山下去挑水，从小就厌烦，好像是宁肯到战场上去冒一回死，也不愿意到山下去挑水。这下好了，整个矿区都要搬迁，老太太不搬也不行了。年轻人都认为是好事。可老太太从来没有高兴过，总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一脸哀伤。 儿子说：“您搬吧！” 老太太“唉”长叹一声。 女儿说：“您搬吧！” 老太太“唉”长叹一声。 儿女们就急得一块儿说：“您就总是唉唉的，到底是咋了吗？” 老太太说不出来，总归是一提起搬家，心里就隐隐发痛，眼泪就要淌出来。 满山满坡和满沟的人家都搬了。电线也被拾破烂儿的人扯走了。山上没了电，人们搬家的速度就日渐加快了。这时候呢，又好像是，谁家搬慢了谁家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每到夜里，山坡上那些断墙残屋，看上去跟古墓巨兽一样让人害怕。曾经住过那么多人，万家灯火的山坡街，一下子就变成了飞机轰炸过的样子，能不让人感到心慌、感到害怕吗？ 现在，在黑乎乎的山坡上，只剩下一点光亮，那是豆青老人点燃的蜡烛。那孤独的烛光，犹如残酷的战场上，留下的最后一个坚守阵地的人。蜡烛在箱顶上晃晃悠悠地放出微弱的光，照着一个小相框。相框里镶着一张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的相片，那汉子四方脸，短发，短胡子，虎虎生气，像古代武士。 这一夜，老太太安静地坐在箱旁，借着烛光，不眨眼地注视着相片里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是她丈夫，秦二旦。 老太太说：“就要搬家了，不知道死去多年的老头子能不能跟我一起搬走。” 丈夫是在井下挖煤的时候让水给淹死的，已经死去二十多年了。自打跟了丈夫，丈夫就从没离开过煤矿，老太太也没有离开过煤矿。搬新家好是好，可活人能搬走，死人也能搬走吗？这是豆青老人最不放心的一件事。 孩子们说，明天一早，我们都来，都来给母亲搬家，说什么也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再住在这乱哄哄的山坡上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半夜让狼吃了都没人知道。 夜风呼啸，让人觉得这山里更空寂了。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