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的计算/素心文丛

绵密的侵袭往往建立在统计学的基础上，就如蒲鲁东所说：“被统治就是在每一项操作、每一次交易、每一个行动中都被记录、登记、计数、定价、警告、预防、改革、调整和纠正。”为了让读者觉悟这一处境，书里反复论及两个关键词：“身体”与“计算”。也许，西闪著的《国家的计算》不是一本可以轻松翻阅的书，对读者也是一种“挑战”。

西闪，独立作家、评论家，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著有《思想光谱》《人的展开》《书卷山城》《普通读者》等书。文章常发表于《新京报》《东方历史评论》《南方都市报》《南都周刊》等媒体，目前在《腾讯？大家》等网站设有专栏。
西闪文理兼修，既关注理论建构，也关注现实社会。写作风格注重逻辑性、连贯性以及现实感，对政治哲学、社会物理学、认知科学、统计学和概率论，以及艺术观念等领域抱有浓厚兴趣，并撰写了若干相关文字。

辑一：狂热的计算
面向未来的计算
谁来研究运气？
运气研究的春雷惊蛰
轮盘赌与垃圾袋
孤注一掷，无损偶然
概率、信念和运气
比随机更随机？
一个意外的故事
让你的假设替你去死
国家的算计
权力热爱统计
掀起革命的“泥菩萨”
反叛的统计学
数据与真理
观念循环，或邻人疑斧
三个英国人与一段统计史
“进步”的诱惑
统计学的新疆域
通过统计的社会控制
职业生涯的运气问题
弱关系里寻好运
给孩子定价
国民性与统计学
辑二：自我的发明
冰湖上的骑士
在场的身体
身体：阴阳之气，或灵魂容器
身体：一个自我的图书馆
身体：痛并快乐着
身体的边境
时空错置的身体
未来，请交出你的身体
动情的身体
别忘了大脑是身体的一部分
在身体的剧院里演出一场命运的戏
萨迪曼火山下的脚印
“传染”的身体
身体荣枯与社会兴衰
身体：必要的累赘
人、虱子与吐痰
为什么花痴总是热爱大人物
来自身体的问候
写在别人脸上的自己
所有可能的身体
被禁锢的身体
恐惧是生活的底色
愤怒的解剖
记忆的复杂与天真
记忆意味着选择
无与伦比的H.M.
不可信的记忆
用熟悉的口哨唤回一只你从未养过的狗
记忆的七宗罪
“自我”是记忆讲述的一个故事
以记忆的名义制造神话
辑三：退守的人生
危险的讨论
见鬼的布尔乔亚
“连我们都谈政治了”
秩序的幻觉
风雨欲来的感觉
谣言与谎言的对抗
节节退守的人生
婚姻大事
物欲的发明
阿尔塔米拉的失明症
时代的四类分子

    面向未来的计算
    1576年9月20日，吉罗拉莫？卡尔达诺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那，距他的75岁生日仅有三日。早在五年前，卡尔达诺就预言了自己准确的死亡时间。在当时的意大利，这是一位声名卓著的星占家应该做的事情。然而，当命中注定的这真的来临，他发现自己依然壮得像头牛。幸好，他懂得如何配制一剂“安然入睡”的良药。毕竟，他还是那个时代很有名的医学家，出版过一本名叫《论普通药物的不良用法》的畅销书。
    如果不是因为晚年的惨痛，卡尔达诺大概不会为了践行诺言而放弃生命。他曾经给自己的人生贴上以下标签：狡猾、灵巧、爱挖苦人、勤奋、无理、忧郁、暴躁、不忠诚、可恶、好色、絮叨，但没有一个标签与信守承诺沾得上边。究其大半生，他都活得不拘一格，充满自信，保持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动力。可是，自从他很疼爱的大儿子因为谋杀出轨的妻子被处死刑，霉运就接踵而至。他花了大量的金钱，托付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仍然没有救到爱子的命。节骨眼上，放荡不羁的女儿又染上了梅毒，不久一命呜呼。很小的儿子倒是健康，却是八进牢房的惯犯。为了攫取家产，他将胆敢替耶稣算命的父亲出卖给了宗教裁判所。等卡尔达诺获释出狱，他的财产、教职、出版权等尽皆失去。那一刻，他感到自己有效输给了命运，不得不逃往罗马去寻求教皇的庇佑，像一个宫廷小丑那样讨主子的欢心。
    没有任何人比卡尔达诺更能理解何谓命运。还没有出生，他已经尝到了运气的古怪味道，那是母亲喝下的药酒――他是私生子，一个堕胎失败的意外结果。母亲吉雅拉是一个脾气乖戾的寡妇，已经有了三个儿子。自从怀上他，她想尽了打掉胎儿的法子，换来的却是持续三天的分娩痛苦。出生时卡尔达诺不哭不闹，奄奄一息，几乎是一具死婴，产婆认为他活不过一个时辰。然而正当筋疲力尽的吉雅拉嘟囔着“解脱了”的时候，被奶妈用温酒泡洗全身的卡尔达诺苏醒过来，并且挺过了几个月后侵袭帕维亚的大瘟疫。疾病毁坏了卡尔达诺的面容，却没有夺走他的性命。而在这场肆虐欧洲多年的黑死病灾中，他的三个同母异父的兄弟，以及救过他一命的奶妈都没有活下来。
    卡尔达诺的父亲法奇奥是一个典型的文艺复兴时期人物，多才多艺，博闻强记，还与达？芬奇过从甚密。他的正式职业是几何学家，却在大学里以教授法学和医学维持生计。顺带的，他又做起了法律和医学咨询。靠着给贵族们提供专业意见，他过上了不错的日子。到后来咨询业务越来越繁忙，他就把卡尔达诺母子从帕维亚接回米兰，让五岁的儿子来做助手。他把一个装着厚重法学和医学典籍的藤筐绑在儿子的背上，拉着儿子在米兰城内四处拜访主顾。
    直到晚年，卡尔达诺对幼时的情景还记得清清楚楚。他在1562年写下的自传《我的生平》里说：“有时候，当我们走在街上，父亲会忽然命令我站住，然后从筐里拿出一本书，用我的头当桌子，开始阅读那些长长的文字段落。当我因为承受不住那份沉重而身体摇晃时，他就用鞋尖踢我，叫我不要动来动去。”
    耳濡目染，十几岁的卡尔达诺俨然已是法律、医学、数学，乃至星占学方面的行家。看到儿子颇具可塑之资，法奇奥相当满意。按照他的规划，他相信卡尔达诺有朝一目肯定能成为年薪超过100金克朗的律师。
    然而，一个同龄挚友的遽然病亡，使得卡尔达诺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发现，仅仅过了几个月，活着的人们照常过着日子，朋友的名字却像沙滩上的涂画，被命运的潮水轻松卷走，几乎不留任何痕迹。这让他无比悲伤，也让他靠前次认真思考自己的人生。他的结论是，既然生死乃是每个人都逃不脱的宿命，那么专享可做的，就是塑造身后不朽的声名。于是在1516这一年，15岁的卡尔达诺下定决心，要离开米兰的家，去帕维亚学习医学。
    父亲法奇奥大为光火，拒绝给儿子提供学费，但是卡尔达诺不为所动。他给人占星，教富人家的小孩学习几伺和天文，想尽一切办法挣钱。有路过街边一个赌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赌博萌生了一些特别的理解。事实证明，这些理解足以助他更快地实现进医学院的目标。
    刚进赌场，卡尔达诺什么游戏都想一试手气，结果输得很惨。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在那些主要依靠策略和规则，诸如靠前象棋之类的对弈游戏上，他多半颗粒无收。而在另外一些游戏，譬如西洋双陆棋、十五子棋等需要掷骰子的赌博里，他的赢面就大了许多。卡尔达诺的结论是，相较于战略战术，这类掷骰子的赌博更需要运气。而恰好他呢，对运气确有独到的把握。多年后他在自传里还洋洋自得地回忆说，当骰子在手，“结果不到20场。我就赢回了我的衣服、戒指和领结”。
    非但如此，没用多长时间，卡尔达诺就赢下了1000金克朗。这笔钱，十倍于律师的年薪，接近够他衣食无忧地从医学院毕业。就这样，赌桌上的战绩像一剂迷幻刺激的鸦片酊，有效俘获了这个年轻人。他爱上了赌博，爱了一辈子。
    1520年，19岁的卡尔达诺正式在帕维亚大学注册。就在这一年，这位年轻的医学生开始尝试写一本书。书中他用一套全新的方法来解释赌博。这本书花了卡尔达诺差不多20年的精力，时断时续，增增补补，直到1 539年才基本停笔。
    医学院毕业后，卡尔达诺过得很不如意。他申请加入米兰的医师协会，协会的那帮势利眼以其私生子的卑贱身份为由予以拒绝。不得已，他只好去米兰郊外的萨科隆戈小镇找工作。在那儿他用赌博攒下的积蓄开了一家小诊所，不仅与肆虐的瘟疫，也跟巫师和牧师争夺穷苦的病人。    不到五年。卡尔达诺就一贫如洗。到头来，他也开始求助于巫师。走投无路之际，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去拜访那些“算卦的和玩巫术的家伙，希望能为一个接一个的麻烦找到解决之道”。巫师们建议他在晚上阻挡月光照进房间，起床时则须连打三个喷嚏，同时敲打木头以驱除厄运。各种方法试尽，境况没有丝毫改变。那些年的每天夜里，他都会走近赌桌，拾起骰子――他需要靠赌博，从穷得叮当响的人身上刮取贴补家用的小钱。另一方面，就像他后来写到的那样，“在靠前的不安和忧虑时，我通过不断地掷骰子，找到了莫大的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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