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之上

四十二年间，刘易斯和本杰明·琼斯并排睡在他们父母的床上，他们生活在那个叫作“幻影”的农场上。二十世纪初，英国威尔士乡村的一个农场里，有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俩在农场出生，在农场长大，从未离开过家。他们耕作粗糙的土地，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远离尘世纷扰，只是偶尔接触一下优选的农业技术设备，而发生在远方的世界大战也给他们带来了间接的伤害。通过描述本杰明和刘易斯这对双胞胎兄弟的生活，以及他们和当地乡村小社区里各种人物和家庭的交集，布鲁斯·查特文用动人的手法对人类一些重大问题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布鲁斯•查特文（Bruce Chatwin，1940-1989） 英国旅行作家、小说家和记者。一九四〇年生于谢菲尔德，曾是苏富比最年轻的董事之一，但他放弃了这份工作。一九七二年始，他为《星期日泰晤士报》工作，三年之后用一份电报宣告又一次离开：“去巴塔哥尼亚六个月。”这趟旅行成就了查特文的第一本书《巴塔哥尼亚高原上》，从此走上旅行与写作之路。《歌之版图》甫一出版即荣登《星期日泰晤士报》畅销书榜首，《乌兹》获一九八八年布克奖提名。他的三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维达总督》（电影名《眼镜蛇》）、《黑山之上》和《乌兹》。他于一九八九年一月去世。一九九六年，散文集《躁动的解析》出版。二〇一九年，德国导演沃纳•赫尔佐格的纪录片《游牧者：追随布鲁斯•查特文的足迹》上映。

《黑山之上》无目录

     一 四十二年间，刘易斯和本杰明·琼斯并排睡在他们父母的床上，他们生活在那个叫作“幻影”的农场上。 有四根橡木床柱的床架，是他们的母亲在一八九九年成亲之时从布林德诺加的娘家带来的。它那印着飞燕草和玫瑰的印花棉质床幔已经褪色了，却还能挡住夏天的蚊子和冬天的气流。亚麻床单被粗糙的床柱磨出了破洞，拼布的被子也磨损了好几个地方。在鹅毛床垫的下面，又铺着一张马鬃床垫，这张床垫已经凹陷出了两条槽，在两个人睡者之间形成了一道分水岭。 屋子永远是黑漆漆的，有一股薰衣草和樟脑丸的味道。 樟脑丸的味道来自堆放在脸盆架边上的一堆帽盒。床头柜上放着一只针垫，上面还别着琼斯夫人的帽针；端墙上挂着装在乌木画框内的霍尔曼·亨特的《世界之光》版画。 从屋子的一扇窗户可以俯瞰英格兰的绿色田野；从另一扇则可以越过黑山上的一片落叶松回望威尔士。 两兄弟的头发甚至比枕套的颜色还要白。 每一天早上铃声总在六点钟敲响。他们在洗漱和穿衣时听着农民广播。下楼后，他们轻敲气压表，点着炉火，煮一壶水喝茶。接着，在早饭之前，他们挤奶和给牲口喂食。 房子的外墙上涂着粗灰泥，屋顶是长满苔藓的石瓦片，它坐落在院子尽头的一棵老苏格兰松的阴影下。牛棚下方有一座果园，里面有些发育不良的苹果树；紧挨着的是田野，倾斜着延伸到峡谷；河边上长着一些桦树和赤杨木。 许久以前，这个地方曾被叫作克拉多克(这里的人仍然称之为卡拉克塔库斯)。但是在一七三七年，一位叫艾丽斯·摩根的生病的女孩看见圣母显灵在一块大黄地里，她跑回厨房，病居然就好了。为了庆祝这个奇迹，她的父亲为他的农场重新取名为“幻影”，并且把姑娘姓名的首字母“A．M．”、日期和一个十字符号刻在了门廊的梁上。拉德诺郡和赫里福德的边界据说刚好位于这里的楼梯间的中央。 兄弟俩是同卵双胞胎。 在孩提时代，只有他们的母亲才能够把他们区分开来。现在，年龄和遭遇把他们刻画成不同的形象。 刘易斯高高瘦瘦，三角形的肩膀，迈着阔步。即使是八十岁的时候，他仍然可以在山上走上一天或者用斧头劈上一天而不感到劳累。 他的身上有股很浓的味道。他的眼睛一灰色、恍惚、散光，深深地嵌在头颅里，他戴着镜片又厚又圆的白色金属框架的眼镜。他的鼻子上有一道因为一次骑车事故而留下的伤疤，从那时起，他的鼻尖就向下弯曲，并且在寒冷的天气里总是变成紫色。 他的头在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晃动着，他总是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何处，除非他摸着自己的表链。有人的时候，他总是一副迷茫的神情；假如有人对一件事情发表声明，他会说“谢谢您！”或者“您心地真是太好了！”。每个人都认为他伺候牧羊犬很有一套。 本杰明要矮一点，肤色更粉一点，更干净，也更能说会道。他的下巴很长，但是他的鼻型还是保持得很好，这可以作为他谈话时的有利武器。他的头发更少。 他操持所有的煮饭、织补和熨烫工作；并且他管账。没有人比他更会讨价还价，他会絮絮叨叨几个小时，直到卖货的举起双手说：“好吧，你这个老吝啬鬼！”他会笑着说：“您这是什么意思？” 方圆几英里都知道这对双胞胎是难以置信地吝啬——但情况并不总是这样。 比如说，他们拒绝在干草上赚钱。他们说干草是上帝赋予农民的礼物，假如幻影农场有多余的干草，他们愿意提供给那些更为贫困的邻居。即使是在艰难的一月份，只要那个小丘农场的老法菲尔德小姐让邮递员带个口信，刘易斯就会开着拖拉机送一堆包好的干草过去。 本杰明最喜欢干的活就是替羊羔接生。整个长长的冬季他都在等待三月的末尾，到了那时候，杓鹬开始呜叫，羊就开始产仔了。是他，而不是刘易斯，一直不睡守护着母羊。是他在难产时把羊羔给拉出来。有时候，他得把前臂伸进子宫去捋顺一对双胞胎，在这之后，他会坐在炉边，不加冲洗却心满意足，并让猫咪替他舔去手上的胞衣。 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