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玛吉·莫顿惊醒时，还以为自己刚才听到的是雷声。在威斯康星州北部，暴风雨肆虐的程度与世界上任何地方相比，都不遑多让。在她和萨尔住进这栋房子里的二十六年来，由于气候恶劣，他们有好几次不得更换掉破碎的窗户和一半房顶。
         她睁开眼睛，想听听这场风雨二重奏。奇怪的是，她并没听到风雨声。
         玛吉眯起眼，望着床边那团模糊不清的红色，摸索着找到自己的眼镜戴上。那图案模糊不清的东西随即变得清晰，显示出时间，是10：46。
         “萨尔？”她叫道。他可能下楼了，为此她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声。萨尔经常钓鱼钓到半夜，所以就算他不在，她也不会觉得心慌。她想过要开灯，但是把惊醒她的声音究竟是啥查个水落石出，似乎并不如柔软的绒毛枕头和抵在她下巴上的热乎乎的法兰绒被褥来得诱人。玛吉摘下眼镜，放回床头柜，继续睡觉。
         过了一会儿，前门打开的声音惊醒了她。
         “萨尔？”
         她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木地板吱嘎作响。起初响声在门廊上，然后进入了厨房。
         “萨尔！”这次她的嗓门更大了。结婚三十五年来，她丈夫不光是耳朵，身上的好多零件好像都不灵光了。玛吉跟他讲过，要他弄一副助听器戴，但每次只要她一提起这个活题，他就会露出明显的笑容，装作听不到她的话，最后他们会咯咯笑着收场。当他们共处一室时，总是这样有意思。但他们不在一层楼上的时候，就不那么有意思了，玛吉想让萨尔注意到自己。
         “萨尔！”
         没有人应声。
         玛吉想把地板跺得砰砰响，又觉得这样做没必要。她知道楼下的人是萨尔。还能是谁呢？
         不是吗？
         他们的湖畔小屋是金星路上的最后一座房子，离他们最近的邻居金赛尔一家住在半英里外的湖岸上，因为这个季节气候不好，他们躲到别处去了。无人打扰正是莫顿夫妇当初购买这处房产的理由之一。除了进城购物，不算她丈夫的话，玛吉常常一整天见不到一个人影。会有别的什么人走到他们家里来？这种想法未免荒唐可笑。
         这个念头让玛吉感到释然，她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微波炉的响声传到了楼上，她又睁开了眼睛。然后传来爆米花的噼啪声，就像是装了消音器的机枪发出的响声。萨尔不该在这个时候吃东西。医生告诫过他，这样做会加重胃部返酸的症状，从而使萨尔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把玛吉搞得大为光火。
         她叹了口气，在床上懊恼地坐了起来。
         “萨尔！大夫说过，夜里别吃东西！”
         没有人应声。玛吉感到纳闷，萨尔是听力确实有问题，还是他习惯了拿没听见她说话当借口。这次，她把一只脚挪到床下，用脚后跟在地板上使劲跺了三下。
         她等他作出回应。
         没有动静。
         玛吉重复了刚才的动作，随后用优选的嗓门吼道：“萨尔！”
         十秒钟过去了。
         又过了十秒。
         然后她听到楼下厕所里响起了冲水声。
         怒气传遍了玛吉的全身。她丈夫显然听见她了，故意对她不理不睬。这接近不像萨尔平时的作风。
         这时，一个疑问猛地占据了她的心：如果楼下的那个人不是萨尔呢？
         只能是萨尔，她暗自思忖。她没听到任何船靠岸的声音，或是汽车停在门前的声音。再说，玛吉原先是城里的姑娘，是在芝加哥出生和长大的。虽说在诺斯伍兹地区生活了二十多年，但她并没改变睡前锁门的习惯。
         怒气又回来了。萨尔故意对她不理不睬。等他上了楼，她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或者她也对他不理不睬一段时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公平得很。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宽慰，她合上了眼睛。萨尔的舷外引擎发出的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渐渐靠近了。那台艾芬路德引擎比萨尔年岁都老。他干吗不买一台更新、更快的引擎呢，这个问题她始终觉得无法理解。她不愿意跟他一起到湖上去，原因之一就是这台引擎总是熄火，而且——
         玛吉猛地翻身坐了起来，一阵恐慌传遍了她的全身。如果萨尔还在船上，那么屋里的又是什么人？
         她摸索着戴上眼镜，然后拿起闹钟旁边的电话。没有拨号音。她按下数字键，可是电话就是不管用。
         玛吉的呼吸变得颇为微弱，几乎有些气短。萨尔的船驶得更近了，但距离码头还有好几分钟路程。就算他到了家，到时会发生什么事？萨尔是个老人。他又怎么能对付得了入侵者呢？
         她屏住呼吸，努力听清楼下的声音。玛吉确实听到了什么响动，只是这个响动不是从楼下传来的。这个声音就在她卧室外的走廊上。
         是有人嚼爆米花的声音。
         玛吉不知如何是好。也许应该说点什么？也许一切都是误会，是某个稀里糊涂的游客走错了房子。或者是个抢劫犯，想要抢钱去买毒品。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他就会离开。谁也用不着伤害谁。
         “谁在那儿？”
         咀嚼的声音更响了，更近了。他已经进了屋。现在她能闻到爆米花、黄油和盐的气味，这股香味让她的胃咕咕叫了起来。
         “我的……药在卫生间的橱里。我的钱包在门边的椅子上。你拿去吧。”
         纸袋沙沙作响，还有更多的咀嚼声，是那种不加掩饰的咀嚼声。声音很大，就像有人在吹泡泡糖一样。他为什么不说话？
         “你想要什么？”
         没有人回答。
         玛吉哆嗦起来。原以为来人是游客的想法早已消失，认为来人是劫匪的想法也在快速淡去。玛吉有了新的想法。她想起了人们在营火晚会上讲的故事和恐怖片里的情节：藏在人们床底下的邪恶巫师，想要伤人和杀人的逃跑的疯子。
         玛吉想要逃走，从这儿逃出去。她可以跑到车里，或者到码头跟萨尔会合，甚至跑进树林里躲起来。她可以跑进客人用的卧室，锁上门，打开窗，爬下去——
         咀嚼声就在床边。玛吉上气不接下气，她把法兰绒被褥拉到自己的胸前，眯着眼望着暗处，隐约看到有个黑魃魃的人影站在几英尺外。
         纸袋沙沙作响。有什么东西碰到了玛吉的脸，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她的脸一下，又碰了一下她的前额，让她为之瑟缩。又是一下，她用手一捂，在枕头上找到了这个东西。
         是爆米花。他在朝她丢爆米花。
         玛吉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你……你要干什么？”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压得弹簧吱吱作响。
         “所有的事，”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