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凹村

用文字抒写康巴藏族村庄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本书为《藏族当代女作家散文自选丛书》之一。分为三辑：我们的一辈子、找不到的东西、命里的事情。作者以康巴地区一个老旧的村庄——凹村为写作基点，创作出了一个再生长、再蔓延且具有生命体征的康巴藏族风格的村庄。文章叙述别具一格，文字简练而朴实，富有情感，将人物的内心世界与所叙述的事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呈现出来，让读者对康巴藏族人民的民俗风情，生活有所了解。同时，在抒写中作者赋予一切事物于生命，呈现出老时间里别具一格的老村。作者对凹村的抒写并不仅限于对一个康巴藏族村庄的抒写，它可以是一个中国的凹村，也可以是时代高速发展中一个老村的命运共同体。

雍措，藏族，四川康定人，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散文、小说作品散见于《十月》《花城》《中国作家》《民族文学》《青年文学》等刊物。散文集《凹村》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第一辑我们的一辈子
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一片暗的生长
越来越薄的等
根嘎这个人
谁能走出这样悲凉的荒野
半山上的领头羊
叫不出名字的一只小虫
像一只鹿遇见另一只鹿一样悲伤
一个出走又回来的人
死的颜色
日子就慢慢磨过了
第二辑找不到的东西
你说，阳光多像兔子
一群赶马人
……

     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我已经好久没这么悠闲地背着手在凹村里走走了。 细细想想，我不知道这些年自己在忙些什么。地，没因为我忙，而多出来一块儿；房子，没因为我忙，而变得不那么破旧；那口生锈的老铁锅，没因为我忙，就多让我吃上几顿好饭；门口去年枯黄的草，没因为我忙，就少长几棵出来；天上的雨和云，没因为我忙，就少来村子几趟；路上多出来的几只野狗，没因为我忙，就少冲我叫上几声。 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好好地空出来过一次。我要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在某个角落里等着我。有一年里的有几天，我累坏了，整个身体里的骨头今天这节酸痛一次，明天那节酸痛一次，我劳动了多年的大手心，那几天在慢慢地变小，我害怕极了。我告诉自己明天需要好好地空出自己一次，再不能这样没日没夜、没天没地忙下去了。我把要用的锄头和背篓放在高高的、不容易拿到的房顶上，狠下心抽走了爬上楼顶的用竹子做的梯子，又费了大力气把竹梯子扛到大门外靠在一堵围墙上，转身锁上大门。我顺着梯子爬上围墙，把竹梯子一脚踢翻在大路上，给自己下了一次再不出门的狠心。我想的是，明天我将把自己变成一个十足的懒人，好好地在家待上一天。那一天，我在屋里什么也不做，就把自己平平地放在木床上，好好地舒展一下那几天自己酸痛的那几节骨头，好好地睡一场这几年没有睡饱过的好觉，好好地做一场这几年没有做够的好梦。 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在黑黑的屋子里等着明天快快来。明天是我忙了很多年之后好不容易给自己空出来的一天。明天无论外面有谁喊我，喊得怎样风风火火，我都不会答应一声，我的一生中不差这样一声喊我的声音，也不差这样一件风风火火的事情非等着我去处理。明天无论我家的那几只羊回来怎么用头上的犄角撞我的木门，我也不会去给它们开门。自从它们来到我的身边，我已经无数次在它们用犄角撞那扇木门时，急急跑去给它们无数次地打开一扇门。我想在自己空出来的这天里，不再为它们开一扇木门，我要让几只羊知道，并不是在它们每次回来时都有一扇门为它们大大地开着，它们的一生中也要有过几次被关在门外的经历才会更加珍惜一扇开着的门。 明天，我知道邓珠家烧湿柴的浓烟又要飘到我家堂屋里。这么多年，邓珠家烧湿柴的浓烟总是飘到我家堂屋里来，他们家在用自己家的浓烟来熏黑一座属于我的房子，熏一个一天忙着自己的人。我每天早上都冲邓珠家浓烟飘过来的方向喊上两声邓珠家老二的名字，告诉他们家管好自己家飘出的那股烟。邓珠家的老二每次在我喊两声后把脑袋伸进浓烟里抱歉地回应我，回应完又继续让一股浓烟往我家堂屋里飘。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每天在浓烟中喊一声邓珠家老二的名字，邓珠家老二也习惯在浓烟中伸出脑袋来抱歉地回应我一声，然后继续让一股浓烟飘进我家堂屋。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邓珠家老二在我每天喊他的那一声中偷偷长成了一个大人。他是在飘向我家的一股浓烟中长大的，是我每天的喊声把他喊成了一个大人。明天，我不会在邓珠家的浓烟飘进我家堂屋时，再喊一声邓珠家老二的名字，我要让邓珠家的老二在我空出来的一天里，不再长大一次。 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