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诗人

《科尔沁诗人》这部长篇小说，以诗人嘎拉为主人公，从他的视角、语言及行动中，重新审视其世居的故乡科尔沁，以保护生态为轴线，以爱情为背景，牵引出科尔沁独特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从而，将古老而厚重的科尔沁民族文化及其传承与断裂、丢失与留存的现状呈现并传达出来，而民族文化所依托的生态环境变迁及其遭遇的困境是小说着墨较多之处，小说将该问题凸显及构成的矛盾置于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和人间百态之中，故事环环相扣，情节跌宕起伏，整部小说从结构看，故事编织得紧密而绵延，饱含作者对故乡深沉的爱与怜惜之情，如何在爱护土地保护民众呵护文化的语境里实现某种发展与转型，是整部小说努力思考、探讨并企图抵达的境界。

武随文 又名武·嘎日迪，蒙古族。自童年对家园有着深刻的体验和思考。文学乃一生喜怒悲欢之根源，极爱聂鲁达和《静静的顿河》。著有诗集《科尔沁的诗》。

     一 嘎拉在沙漠里跋涉，爬行，双腿像灌了铅迈不动步。天热，坡陡，太阳光亮亮的，刺得眼睛睁不开。最主要是口渴，嗓子眼里直冒火。于是，找水。终于发现沙窝里有一水坑，坑四周全是牛蹄印，泛着红白的碱硝，里面的水发黄发臭，有呛人的牲畜尿屎味儿。那也得喝，渴啊，顾不上啦。可是越喝越口渴。他感觉自己要死了。那就死吧，死就死吧。就躺在地上等死。好半天，他突然跟自己说了一声，别死啊，还不能死啊。就坐起来了。 嘎拉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刚才是在梦里。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窄窄的小包房，靠窗放一长方形小桌，桌上放着一台平板电脑，一个开了盖的暖瓶。对面墙上挂着一台电视，下面是两个小沙发。他急切地倒了一杯水，咕嘟两口就喝进肚子里。水不热，索性端起暖壶，嘴对嘴一通灌。一暖瓶水喝完，打了个嗝。嗬，这臭！全是酒味儿。嘎拉自己都觉着臭。 嘎拉这才发觉自己是在一个小旅店里，而且大衣、裤子、鞋都没脱就睡在这里。他抱着发痛的脑瓜想啥时住进来的呢？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对面的沙发上放着他大得出奇的棕色背包，上面有一些褶皱，此刻正像一个满脸褶子的丑老头，胡子稀稀拉拉的，不怀好意地向他讥笑。 嘎拉望着背包上的皱痕，一下子想起莫日根他阿爸的模样，他冲他笑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嘿嘿，又喝多了吧？少喝点嘛，不喝又死不了，白瞎了，白瞎了，一个文化人。” 嘎拉一喝酒一准就想起老爷子的说教。特别是在老家喝醉，老爷子准会来到他家摇头晃脑说教一番。说什么你是家乡出去的文化人，要注意形象，要务些正事。你是莫日根的发小，要不我才不劝你等等。 嘎拉满心不乐意，但还是支支吾吾嘴里答应，可后来有一次老爷子竟搬出自己当旗长的儿子：“你看看我儿子莫日根，小时候没你聪明，大学也没你考得好，可你看现在，当上旗长了，一旗之长啊！” 嘎拉真不高兴了，他瞪了一会儿老爷子胡子稀疏、满是褶子的黄脸，扭头冲窗外喊：“吉日格！” 吉日格是他养的小狗，毛色雪白，小脑袋，红嘴唇，直直的小耳朵，像极了小狐狸。不知什么原因，见莫日根阿爸就又咬又叫。莫日根阿爸也怕它，每次来嘎拉家，从来都是在院外观察半天才敢进院进屋。嘎拉带它来老家不几天，就把拴它的绳子解开扔一边了。说来老家了，给你自由！吉日格欢欣鼓舞，直奔大门而出，第一天就把白音塔拉这个村子转了个够。不几天，就呼朋唤友带领一群狗友在村里转，在甸子上逮鸟，在沙坨子里追跳兔，欢乐幸福无比。嘎拉瞅着它直乐。骂它跟他一样在城里憋屈坏了。在家里媳妇管，在街上归城管管，更别说找个狗伙伴玩玩，搞搞对象。这回散养你，爱干啥干啥。 吉日格刚逛完街回来进院，听主人叫唤，箭一样从屋外冲进来，一看见莫日根阿爸在屋，就在地上一窜一窜地向老人吼叫。老人落荒而逃。嘎拉哈哈大笑，叫住吉日格，扔给一块羊骨头。老人从此与嘎拉之间产生了隔阂。 有一次嘎拉与莫日根喝酒，莫日根摸着跟他阿爸一样稀疏的胡子，斜着眼跟嘎拉说：“嘎拉珠诗人，你可越来越疯啦，怎么跟我阿爸惹上矛盾啦？” 嘎拉珠在蒙古语里是疯子的意思。嘎拉顶烦莫日根居高临下跟他耍官僚，便瞪了他一眼：“别提你阿爸，一提他我就烦。你告诉他少管我喝酒，你旗长都管不了，他能管？他有工夫给巴德玛婶子多捡几筐牛粪，要不巴德玛婶子熬奶茶该烧他干巴腿骨啦！” “你——”莫日根旗长脸憋得通红。 他俩打小在白音塔拉长大，都知道莫日根阿爸从年轻时候起给邻居巴德玛婶子偷偷地捡牛粪，捡了一辈子。捡够了就专挑月圆之夜偷偷送过去，仔细地堆好。更绝的是，给巴德玛婶子挑一挑，便给自己家挑一挑，碰上人就往自家牛粪堆上倒，瞅准没人就紧走两步倒在巴德玛婶子家的粪堆上。这样糊弄莫日根阿妈和村上人好些年。直到有一年，莫日根阿爸有天晚上挑完牛粪回家，发现丢了一只鞋。第二天一早，莫日根阿妈在邻居巴德玛家牛粪堆里发现了这只鞋。 莫日根阿妈气冲冲跑回屋里，嘴里大喊大叫，一把掀开丈夫蒙头盖着的被子，一个烧火棍打在丈夫的腿上。莫曰根阿爸惊醒，提着大裤衩跳下炕就往外跑，慌不择路就钻过柳条栅栏站在巴德玛婶子家院子里了，口里还不停地骂疯婆子疯婆子。 莫日根阿妈见丈夫躲进巴德玛家院子里，气得更是火上浇油，也一头钻进巴德玛家院子里。丈夫见事不好又往院外跑。 巴德玛婶子听见院子里的叫骂声跑出屋子，见状不知如何是好，正要上前拉架，莫日根阿妈的烧火棍就兜头打将过来。巴德玛婶子额头渗出了殷红的血。莫日根阿妈还不作罢，又要打，巴德玛婶子也捂着头跑出了院子，追莫日根阿爸而去。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