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来 二○○三年十一月,一条小狗进入了我的生活。她是一条黄色的混血小母狗,俗话小串儿,有个非常普通的名字:乖乖。这名字不是我起的,是我拥有她之前别人给她起的。我多想自己给狗狗起名字呀,可惜没有这个机会。后来的事实却证明没什么可遗憾的,因为我发现无论给狗狗起个多时髦多好玩儿的名字,一张口我还是会叫她乖乖,会说:乖,真乖,乖乖的,我的乖乖,表达心里的欢喜、爱、控制和占有。这是我们中国人的语言习惯,就这么简单。 正如这平凡的名字,乖乖的一生也很平凡,我之所以敢说一生,因为她已经在世上度过了十五年的岁月,如果换成人,应该是个九十多岁的老太了。此时这位小老太正蜷在自己的窝里眯着,所谓眯着就是闭着眼歇息,偶尔眼睛微微睁,瞟一瞟周遭的世界:嗯,不错,都还在。 六月了,天开始热起来,家里有两个地方是乖乖喜欢待的,一处是厕所,白天家里光线最暗的地方,我把她的窝放在厕所门旁;另一处是柜子底下,四条腿的柜子摆在墙角,底部空间低矮,她俯下身钻进去,顺势趴下,安稳地睡大觉。醒着的时候她会在屋里溜达,爪子在地板上发出细小的“哒哒哒”的声音,在我听来十分美妙。 看,我已经开始写她,写我的狗儿了。之前我一直很犹豫,的担心是能不能写完,如果有一天乖乖走了,我还有勇气写下去吗?坦白地说我不知道,难以想象,也不愿去想。有时另一种想法占上风:写吧写吧,提前忧虑很愚蠢,你活在当下,不是吗? 是,当然。 那么就从乖乖的到来说起。二○○三年八月我先生查出肠癌,手术之后医生告诉我已经肝转移,肝上的肿块摸上去像很多小枣,即便已经过去十几年,回想医生的话生理上仍然有难受的反应。当时我先生并不知道真实情况,因为我决定瞒着他。面对如此重大的问题可以有不同的方式对待,我选择了说谎。是深思熟虑的谎言吗?不,这种谎言用不着深思熟虑,凭的是本能。正确的做法是什么我不知道,我认为当事人和旁观者是两个世界,谁也没有资格评价谁的对错。这样的选择让我变成两面人,表面正常,内心绝望,和多年的老朋友通电话时我不由冲口而出:“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电话那头一时没有声音,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吧,几秒钟之后听到一句:“要不你养条狗吧。” 狗?!朋友说的是狗吗?狗能干什么,有什么用?我几乎不懂,不明白。然而下一刻的感觉简直不可思议,将是终生的谜团,我的感觉是,哦,天哪,我得救啦!无法解释也好,难以想象也好,愚蠢、不可理喻也好,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北京城里盖了一批简易楼,一九七六年唐山大地震之后这些小砖楼都用钢筋加固了,我和朋友老B要去的就是胡同深处一座简易的红砖楼。胡同很窄,我小心开车,停车,在老B的带领下走进楼门,爬上四楼,敲门。门一开克林顿就狂叫着蹿上来,一身黑白的卷毛,简直就是个跳高冠军,每一跳都跳得和我的肩膀一样高,一刻不停地跳呀跳,我被吓住,不知所措。男主人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他抱到手里,为他的克林顿解释:“他不咬人,是要和你亲热。”老B和男主人是发小,直截了当地问:“狗呢?” 男女主人一起向屋内转身,呼唤:“乖乖!乖乖……出来,快出来!乖乖!!”他家不大,只有两小间,女主人四下找,边找边说:“这狗胆儿特小,老藏着,什么都怕,特怕克林顿。”终于从床底下露出一个小脑袋,狐狸似的小尖脸,眼睛很大,闪着湿润的光,女主人飞快出手,一把揪住她,抱起来给我看。我看不出所以然,一只小黄狗,黑鼻头黑嘴巴,毛茸茸的。女主人介绍情况:这乖乖是别人家的儿子弄回去的,不知道她的爹妈是谁,听朋友说我要养狗,就从那家把她弄来了。那家已经养了两只狗,不想再多养,但如果我不要,他们就把她再送回去。 “你抱抱。”女主人跟我说,我微显迟疑,说实话有点怕。老B伸手把狗接过去,只用一只巴掌就托住了,小狗在他手上发抖。“看哆嗦的,别提多胆儿小了,”女主人笑道,“昨晚上在我床上睡的,可不把自己当外人儿呢。” 看着这只喘气哆嗦的小生命,我弄不清心里怎么想,要接过她,把她带回家,从此一切由我负责了,我行吗?我不能确定,感觉到压力,也许我不行。是的,我不行。又待了一会儿,我和老B向他的朋友告辞,没有带走乖乖。 P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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